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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
郭业缰绳一扯勒住了马嚼子,然后驻马府前。他不顾众人的围观翻身下来马,噌噌噌上来台阶一把将秀秀强行搂在怀里,一手抚摸地她的后背,一手轻轻梳拢着她的右鬓发丝,低呼道:“秀儿,我回来了,回家了。这些日子,相公让你受苦了。”
秀秀将脸贴在郭业的胸前,感受着丈夫的胸膛温热,聆听着他心脏有力地砰砰跳动,喜极而泣,哽咽道:“回来就好,呜呜……我就知道夫君不会这么轻易战死的。你这坏人,哪里会这么容易死掉?”
“嘿嘿,秀儿是想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郭业干笑两声,根本无视侯府门口的围观人群,继续与秀秀卿卿我我,互诉起了衷肠。
而此时,府内却已经乱成了一片。
本该抬起的衣冠棺椁又被摆放在了地上,除了马元举和孔颖达,卫国公李靖三人面带了然于胸之色外,其他诸人皆是面色震惊。一时间,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纷纷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俨然间,这里已非庄重肃穆的灵堂,而成了闹闹哄哄的菜市场。
当然,其中又以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的表情最是难看。
李二陛下铁青着脸,双眼怒目而视长孙无忌,好像在说,接下来让朕怎么收场?
而长孙无忌呢?则是不敢与李二陛下的目光相触,自顾低头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怎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显然,郭业的活着,对他来说绝非是一件幸事。
不过很快,他便目光转动望向陆续朝府外涌去看个究竟的官员们,心道,嘿嘿,你回来又能如何?皇上这边替你大操大办着丧事儿,你却活着回来。这不是打了皇上一耳光吗?对,如今你死了还是活着,对我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一会儿看皇上怎么收拾你,郭业。
……
……
随着府中陆续涌出的官员,此时府门口处,围观郭业的人员是越来越多了,简直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郭业小俩口围个水泄不通。
郭业还沉浸在与妻子团聚的美好时光,倒是秀秀率先发现了自己竟然成了众人围观的对象,不禁脸颊酡红,轻轻推搡了一下郭业,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然后微微嗔道:“好多人,松手。”
“呃……”
郭业随之将秀秀轻轻放开,笑道:“倒是为夫孟浪了,嘿嘿,居然被这么多人看了西洋景,回头跟他们收门票银子。”
“你个没正经的浑人,还在这儿贫嘴。”
秀秀又是娇嗔了一句,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道:“呀,皇上还在里头呢。夫君,这次你可要跟皇上好好解释一番才好,不然可就麻烦大了。他不仅特意来送你一程,还让长孙无忌大人刚刚宣了旨,说是要加封你为平阳郡公。如今你死而复活归来,这下可怎么收场啊?”
连秀秀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可见长孙无忌的心思也昭然若揭了。
郭业笑了笑,心道,我如果不是等着今天的封爵,如果不是等着一会儿好好扇他长孙无忌一嘴巴子,我何至于要拖延到今天才现身?
随即,他捏了捏秀秀的小手,低声说道:“秀儿,你放心,我心里早有对策。走,咱们进去见皇上吧。”
说罢,他松开秀秀的小手,然后冲里三层外三层驻足围观的长安大小官员们拱起手来,东西南北作揖一圈,行了一礼,朗声道:“今日多谢诸位大人前来为郭某送殡,哈哈,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反正这份心意郭业生受了。正所谓人间自有真情在,没想到郭某这么一死,竟然还能有这么多同僚同仁前来送行,真是令郭某感慨良多啊。诸位,感谢的话我便不多说了,郭业铭感肺腑一切在心中。”
一番体面话说得天花烂坠,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对于那些真心诚意前来为郭业送殡的官员而言,郭业能够死而复活安然归来在,自然是皆大欢喜之事。没什么比活着更要来得开心了。
但是对于那些心里抱着其他龌龊心思来看郭府凋零的官员而言,对于那些因为李二陛下有旨,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凑热闹的官员而言,郭业这番话无疑就是冷嘲热讽,无疑就是扎在他们心口上的一根刺,脸颊臊红不说,心里头也是尴尬至极啊。
“好了好了,”郭业再次冲围堵的官员们拱拱手,笑道,“既然郭业回来了,那看热闹的朋友就都请回吧。来,借光,麻烦让个道,郭业还得去见皇上,好歹也算出使归来,总该复个命吧?”
说罢,他又重新拉起秀秀的手,拽着她强行挤出了人群,进了府内。
一见到脸色不佳的李二陛下,郭业不知道为何心里会涌出一股莫名的快感,你妹的,哥们安全回来,你就那么别扭啊?真巴不得哥们挂在吐蕃国,你才满意不成?
“臣郭业,奉陛下旨意出使吐蕃,如今归返,特来面见皇上复命!”
郭业心里虽忿忿,却仍旧有礼有节地行了一礼。
李二陛下见状,自然不能当着在场所有官员的面大斥郭业说,你这么活着回来了?朕都给你死后哀荣,搞得沸沸扬扬了,你还活着回来干嘛?如果说出去这番话,那真是神经病了。
于是他只能忍着心里的这股闷气,褪掉铁青的脸色,故作意外地说上一句:“郭卿竟然安然无恙地从吐蕃回来了?唉,她们以讹传讹,竟然告诉朕郭卿为国尽忠,战死在了沙场。你可不知道,噩耗传到宫中,朕心如刀割啊。不过现郭卿如今回来就好,虚惊一场,简直就是虚惊一场啊。郭卿放心,朕一定会追查到底,重重治罪那些谎报军情的废物!“
最后废物两个字,李二陛下不仅咬音格外重,还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自然感受到了皇帝妹夫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气急败坏地站出来冲郭业怒斥道:“郭业,你奉旨出使吐蕃,为何迟迟未归?哪怕你路上有所耽搁,你也该派个人先回长安报个信儿啊。你如此玩忽职守,目无君上,该当何罪?”
郭业斜着眼睛看着长孙无忌,心道一声,来了,跳梁小丑终究会跳将出来。
于是,他冷冷回道:“好教在长安养尊处优呼风唤雨的长孙大人得知,下官在吐蕃遭遇到了薛延陀部三万骑兵的偷袭,死里逃生才捡回一命。最后辗转反侧天竺国,借道南边才返回长安。今天一进城就听见你长孙大人替我摆了灵堂设了衣冠冢,又听皇恩浩荡说是圣上要送我出殡,这才没有进宫,而是直接取道太平坊,直奔家中。”
“三万薛延陀部的骑兵偷袭你?借道天竺国才返回大唐南疆,跋涉万里返回长安?”
长孙无忌嘴角噙笑,讥讽道:“郭尚书也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先不说天竺国与我大唐素我邦交,是否会让你安然顺利返回大唐。就说薛延陀三万骑兵,你焉能逃出生还来?依我看啊,你这就是满口胡言。若真如你所说,你早就死上个百八十次了。”
长孙无忌这话一出,顿时惹来在场不少官员的眉头紧皱,这哪里是说人话啊,显然就是落井下石。
连李二陛下都听着觉得不妙,不满地看了一眼长孙无忌。
倒是郭业淡定,轻轻哦了一声,反问道:“长孙大人怎么就知道三万骑兵下,郭某不能死里逃生啊?莫非这薛延陀三万骑兵还是你授意来偷袭郭某的不成?长孙大人,你这良心可是大大地坏啊!”
“放肆,休得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长孙无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有漏洞让郭业抓了痛脚,急急忙忙向皇帝妹夫解释道:“陛下,莫要听这厮胡诌。”
李二陛下有些厌恶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心中微微哼道,真是一个废物,三两句话就让人绕进了圈子里,白活这把年纪了,这还是当初朕天策府那个智囊长孙无忌吗?
长孙无忌见着皇帝妹夫没有理会自己,又赶忙进馋道:“皇上,就算郭业能够从三万铁骑的突袭中逃脱,可他毕竟是逃了。他身为大唐使节,却临阵败逃进了天竺,这不仅堕了咱们大唐的威风,还丢了一个使节应有的风范啊。关键是,他还败逃进了天竺,换句话说,这是将咱们大唐的脸面硬生生地丢到了天竺国啊!”
此话一出,立马惹来一阵非议。
这时,天策府一系的官员们,长孙无忌的拥趸们纷纷跳将出来,替长孙无忌站台助阵。
工部尚书唐俭低声说道:“皇上,这天竺国一直都不服我们大唐王命,甚至屡屡与我们大唐作对。这郭尚书竟然败退进了天竺国得到庇护,丢人,真是丢人啊!”
领军卫府大将军殷开山嚷嚷道:“唉,就怕郭尚书在天竺国做了什么丧权辱国之事啊,不然的话,天竺戒日王怎么可能会让他安然离开天竺国呢?”
一向被长孙无忌倚重的侯君集也是杀气腾腾地叫骂道:“郭尚书,若我是你,宁可战死在薛延陀三万骑兵的铁蹄下,也不会如此奴颜婢膝,平白堕了大唐的威风,让我大唐天可汗陛下在异国颜面扫地!”
“是啊,郭尚书糊涂啊!”
“唉,不该啊,郭尚书不该活着回来啊!”
“君辱臣死,郭尚书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唉,真是不应该啊!”
“堂堂七尺男儿,宁可站着死,岂能跪着生?”
好家伙,口水飞溅,险些将郭业淹死在包围圈里,而李二陛下的眉宇也是煞气腾腾,看向郭业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好不容易褪下去的脸色,又铁青一片了。
“咳咳……”
郭业神色淡然地清咳两声,带着鄙夷之色地扫视了一圈长孙无忌的这些党羽们,然后缓缓从怀中掏出那份曲女城条约,在手中扬了扬,故意对着长孙无忌朗声说道:“瞎嚷嚷什么呀?我说长孙无忌,咱能不能公事为先,别老计较那些私人恩怨成吗?我说你的心胸怎么就跟小鸡崽儿那么点大?”
长孙无忌被他一损,老脸一红,恼羞成怒骂道:“好胆,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秽言?陛下,臣请圣旨,治郭尚书一个欺君之罪,哦不,还有变节投敌丧权辱国之罪,受那凌迟活剐,或五马分尸车裂之刑。”
好家伙,还真恨到了骨子里。
不过郭业仍旧巍峨不动,转向李二陛下继续扬了扬手中的曲女城条约,笑道:“皇上,戒日王托臣送来亲笔国书面呈皇上,从今往后,天竺国向我大唐称臣纳贡,两国互为君臣之国,永世臣服,绝不背叛。”
李二陛下身子猛地趔趄一下,双肩一颤,神色虽激动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郭业,误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加重语气询问了一句:“郭卿,你……你说什么?可敢再说一遍?”
而此时骚动的场面,也不知在何时居然寂静一片,静到枯叶落地亦可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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