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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弗里思一点也不顾及我和我的那盘桃子,立即把咖啡送了去,于是迈克西姆也就独自上藏书室去了。
我吃完后上楼到吟游诗人画廊去看那些画像。不用说,对这些画我已经相当熟悉,可我一直没有像现在这样反复揣摩那些画像,一心想以某幅为范本,复制出我的化装舞眼。丹弗斯太太说得一点不错。我真是个傻瓜,没早点想到可从这儿汲取灵感。我一直很喜欢那个手拿宽边帽的白衣少女。那画出自画家雷伯恩之手,画中人是卡罗琳·德温特。她是迈克西姆高祖的妹妹,嫁了一个显要的辉格党人,好多年一直是风靡伦敦的美人。这幅肖像是在那以前画的,当时她还没有出阁。那件白色衣服不难仿制:灯笼袖管,荷叶滚边,还有紧身小胸衣。难做的可能是那顶帽子,而且我还得戴上假发。我那平直的头发怎么也没法卷曲成那副样子。也许丹弗斯太太介绍的那家伦敦沃斯老店会给我赶制全套行头的。我要把这幅画临摹下来,给他们寄去,关照他们不折不扣地照样去做,另外还要把我的尺寸一并寄去。
主意既定,我真松了口气,心头像是搬掉了块大石头。我差不多也开始巴望舞会早日来临。到头来,说不定我也会像小丫头克拉丽斯一样,尽情享受舞会的乐趣呢。
第二天早上,我写信给那家成衣铺,附上那幅画像的临摹图。我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答复;对方说我定的货是他们小店的莫大荣幸,服装马上动手缝制,还说那副假发他们也能设法赶出来。
克拉丽斯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而随着这个盛大喜庆日子的临近,我也开始染上了舞会热。那天贾尔斯和比阿特丽斯要在这儿过夜,幸好再没其他人了;不过据估计,好多人要在这儿用晚饭。我原以为在这种场合,我们得广开华筵,挽留大批宾客在庄园小住,可是迈克西姆决定不这么办。“单开次舞会就很够我们受的了,”他这么说。我不知道他这么决定是仅仅为我着想呢,还是像他说的那样真个讨厌高朋满座。我常听人说起,昔日曼陀丽办起宴会来,总是宾客盈门,人满为患,所以有些来客只得住浴室,睡沙发。如今,这所空荡荡的巨宅内就我们几个,能在这儿过夜留宿的客人,算算至多也只有比阿特丽斯和贾尔斯一对。
整幢屋子一改旧观,开始呈现出一种喜庆节日前的热闹气氛。打杂工人在大厅里装修地板,作为舞池;客厅里有些家具被搬开了,这样可以沿墙放置几张便餐长桌;庭院和玫瑰园里张灯结彩;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筹备舞会的忙碌景象;到处是从田庄召来打杂的帮工;弗兰克差不多天天上这儿来吃中饭;仆人们也是非舞会不谈;弗里思更是挺胸凸肚,煞有介事地四下巡视,仿佛整个晚会全靠他这根擎天柱撑着;罗伯特老是丢三拉四,像掉了魂似的,午餐时忘了送上餐巾,有时还忘了端盘子上菜。他那副愁眉锁眼的苦相,活像是急着要去赶火车。苦恼的是屋里的几条狗。杰斯珀夹着尾巴在大厅里转悠,见了打杂的人张口就咬。它老是站在平台上,莫名其妙地狂吠一阵,随后发疯似地一头钻进草坪的某个角落狠命大嚼青草。丹弗斯太太不多出面干预,老是竭力抽身回避,但我一直意识到她的存在。帮工们在客厅里布置便餐桌的时候,我听到她的声音;大厅里铺设地板时,也是她在那儿发号施令。可是每次等我到场,她总是先我一步悄然离去;我可以瞥见她的裙角在门边一擦而过,或者听见她走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我这个女主人是摆摆样子的木偶,人兽全不把我当一回事。我走到东,站到西,什么也干不了,反而得手碍脚帮倒忙。“请让一让,太太,”我总是听到背后有人对我这么说,那人肩上扛着两把椅子,大汗淋淋,打我身边走过去,抱歉地朝我笑笑。
“实在对不起,”我急忙往边上一闪,接着,为了掩盖自己的游手好闲,就说,“我能帮你点忙吗?把这些椅子放到藏书室去怎么样?”那人反倒搞糊涂了。“太太,丹弗斯太太吩咐我们把椅子搬到后屋去,别放在这儿得事。”
“哦,”我说,“当然,当然。我好糊涂。照她说的,把椅子搬到后屋去吧。”接着我就赶紧转身走开,嘴里还支吾其词地嘟哝找张纸找支笔什么的,一心想让那人以为我也在忙得不亦乐乎。其实这是枉费心机。看到他带着几分惊讶的神色穿过大厅,我知道自己的花招根本瞒不过他。
盛大的喜庆日终于来临了。拂晓时,天色灰蒙蒙的,一片迷雾,不过气压计上的水银柱升得很高,所以我们一点也不担心。迷雾往往是晴天的预兆。果然不出迈克西姆所料,十一点钟光景雾散了:蔚蓝晴空,万里无云,好一个阳光灿烂的宁静夏日。整个上午,园丁们忙着把鲜花搬进屋子来,其中有今年最后一批白紫丁香;有亭亭玉立的羽扇豆和飞燕草,长得足有五英尺之高;有数以百计的玫瑰花;还有各色品种的百合花。
丹弗斯太太终于露面了。她从容不迫地吩咐园丁们该把花放在哪儿,接着便亲自动手,用她那敏捷、灵巧的手指选花装瓶。我在一旁望着她插枝弄花,完全看呆了:她娴熟地装满一瓶又一瓶,亲自把花从花房搬进客厅,摆在屋内各个角落。她布置的花瓶,不但有气派,数量也恰到好处,在需要色彩渲染的地方,就配上姹紫嫣红,而那些原该显示其朴质本色的墙壁,就任其空着。
为了不碍别人的手脚,迈克西姆和我在庄园办事处隔壁弗兰克的单身寓所里吃中饭。
我们三人谈笑风生,兴致勃勃,犹如乘着葬礼还没开始说笑几句的宾客。我们开着莫名其妙的无谓玩笑,心里却老是惦挂着接下来几小时内要发生的事。我心里的感受就跟结婚那天早上一样,同是那种“木已成舟,追悔莫及”的无可奈何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次晚会好歹得挺过去。谢天谢地,沃斯老店的衮衮诸公总算及早把我的服装送来了。衣眼包在薄棉纸里,看上去精美工致。假发也没说的,足以乱真。早饭后我试着穿戴了一回,我照着镜子一看可傻了眼,自己的顿然改观,显得神采奕奕,仿佛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更有韵致、更有生气、更活泼可爱的角色。迈西克姆和弗兰克老是追问我穿什么化装舞服。
“到时候包管你们认不出我来,”我对他们说。“你们俩不大吃一惊才怪呢!”
“你总不至于装扮个小丑吧,嗯?”迈克西姆闷闷不乐地说。“不会挖空心思拚命想逗人发笑吧?”
“放心吧,不会的,”我神气十足地说。
“我还是希望你装扮成漫游仙境的爱丽丝,”他说。
“从您的发型来看,倒可以扮个圣女贞德,”弗兰克腼腆地说。
“我可从来没想过,”我不以为然地说。弗兰克涨红了脸。“任您怎么装束打扮,我相信我们都会喜欢的,”他用那种典型的弗兰克式的夸张口气说。
“别再助长她的气焰,弗兰克,”迈克西姆说。“她已被自己那套宝贝化装服迷了心窍,再也别想管得住她啦。现在只能指望比阿特丽斯了,她会使你安分些的。要是她不喜欢你的舞服,她会马上给你指出来。说到我那位亲爱的大姐,上帝保佑她,逢到这种场合,她就总是要出洋相,我记得有一回她扮成蓬派杜①夫人,进来吃晚饭时绊了一跤,那头假发松了。‘这鬼东西真叫我受不了,’她说起话来一向就是这么没遮拦。说着,她随手把假发往椅子上一扔,后来整个晚上,她就一直这么露着自己的一头短发。
可以想象,配着那身浅蓝缎子撑裙,或是任何其他化装舞服,她会是怎么个怪模样。那一年,可怜的贾尔斯老兄也大为不妙。他扮个厨师,整个晚上坐在长条酒桌旁,样子比谁都可怜。我想他大概觉得比阿特丽斯丢了他的脸。“ ①十八世纪法国贵妇,以其发型著称于世。
“不,不是这么回事,”弗兰克说。“难道你忘了,他在试骑一匹新到手的牝马时,摔掉了门牙,他觉得怪难为情,怎么也不肯张开嘴。”
“哦,是那缘故吗?可怜的贾尔斯。他总是那么化装打扮。”
“比阿特丽斯说他喜欢玩哑谜猜字游戏,”我说。“她曾告诉我,每年圣诞节他们总要玩这种猜谜游戏。”
“我知道,”迈克西姆说。“所以我从来不在她那儿过圣诞节。”
“再吃点芦笋吧,德温特夫人,要不要再来个马铃薯?”
“不,真的不要了,弗兰克,我不饿,谢谢你。”
“紧张了,”迈克西姆摇摇头说。“没关系,明天这时候就事过境迁啦。”
“但愿如此,”弗兰克神情严肃地说。“我刚才也正打算吩咐所有的汽车在明晨五时准备送客。”
我有气无力地笑了,泪水涌上眼眶。“哦,天哪,”我说。“我们给客人发份电报,叫他们别来吧。”
“别这样,鼓起勇气,勉为其难吧,”迈克西姆说。“今后几年里我们不必再举行什么舞会啦。弗兰克,我有点放心不下,觉得我们该上宅子去了,你说呢?”
弗兰克表示同意。我勉勉强强跟在他们后面,心里真舍不得离开这间既拥挤又不舒适的小餐室。这间餐室是弗兰克单身汉家庭的一个缩影,可今天在我看来,却象征着平静和安宁。我们到家时,发现乐队已经光临。他们在大厅里四下站着,涨红了脸,神态很不自然。弗里思则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架势,请他们用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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