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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低嗓子问。“就算没人去动过尸体,海水也一定把她消蚀了,对不?”
“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有没有办法去打听一下,探明真相?”我问。
“明天早晨五点半,潜水员还要下水去,”迈克西姆说。“塞尔已作了布置,准备设法把帆船打捞上来。到时候,左近不会有人围观。但我得跟他们一起去走一遭。他说好派汽艇到小海湾来接我。明天早晨五点半。”
“把你接了去之后又怎么样呢?”我问。“要是把船打捞上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塞尔准备把他们的大驳船泊在海口的深水处。要是沉船的船木还没腐烂,整艘船还没解体,他就可以用起重机把船吊起,装进驳船,驶回克里斯。塞尔说,他计划把驳船泊在一条人迹不至的小河的源头,那是个僻静的去处,离克里斯港有一半路程。那地方船只进出方便,可退潮时一片淤泥,游客没法把船划过去。所以,使用那一片水域的将只有我们几个。他说,得先把帆船里的水抽空,把船弄干净。同时,他还要去找一名医生来。”
“找他干吗?”我问。“找医生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
“要是他们认出那是吕蓓卡的尸体,你就说上次那具女尸你认错了,”我说。“你得讲清楚,埋进墓穴的女尸是个错误,一个可怕的大错。你还得说明白,去埃奇库姆比认尸的那天,你正发病,晕头转向,不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但是即便在当时,你也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认准了。整个儿事情是个错误,仅此而已。你就这么说,好不好?”
“好,”他说。“好的。”
“他们抓不住你的把柄,”我说。“那天夜里没有人看见你。出事时你已上床了。
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有。这事除了你我两人,谁也不知道,甚至连弗兰克也一无所知。这世界上,迈克西姆,只有你我两人知情。“
“是的,”他说。“是这样。”
“人们会以为船是倾侧着沉没的,当时她恰好在舱里,”我说。“人们会设想,她下舱去是想找根绳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在她下舱的那工夫,海岬处吹来一阵狂风,船一个翻身,把吕蓓卡反锁在里面。大家都会这样想的,是不是?”
“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突然间,藏书室背后的小房间里,电话铃声大作。
蝴蝶梦第四卷
第二十一章
迈克西姆走进那小房间,随手把门关上。过后不久,罗伯特进屋来收拾茶具。我站起身,故意背对着他,免得他看到我的脸色。我不知道田庄上的人、下房的仆佣和克里斯城的居民何时才会听说这件事;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消息才会点点滴滴传开去。
那边小房间里隐约传来迈克西姆的声音。我等着等着,只觉得心窝里牵肠挂肚般难受。刚才的电话铃声像是惊醒了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起先我偎依着迈克西姆坐在地板上,执着他的手,脸颊靠着他的肩膀,简直像在做梦;我听他叙述出事的经过,听着听着,人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成了个影子,跟在他后面,参与这一切;杀死吕蓓卡,在海湾沉船,都有我一份;我和他一起谛听户外的风呼浪啸,一起等着丹弗斯太太来敲门。
但是我的另一半却一直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地出着神,脑子里只想一件事,也只在乎一件事,翻来复去只念叨一句话:他不爱吕蓓卡。他不爱吕蓓卡。可是电话铃一响,这两半又合为一体,恢复了往常的老样子。但是在我身上毕竟已出现了某种先前没有的东西:尽管还在提心吊胆,牵肠挂肚,我的心却自由了,变得十分轻松。我认识到,我不再害怕吕蓓卡,也不再恨她。一旦了解到这女人生前心肠那么狠毒,品性如此邪恶,我倒不再恨她了。她没法来伤害我。我可以毫不在乎地步入晨室,在她的书桌旁坐下,用她的笔,看着鸽笼式文件架上她的字迹;我可以心地坦然地到她的西厢房去,像今天早上那样,在窗口仁立着。吕蓓卡的魔力,就像一团轻淡的雾霭,突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从此,她再也不能附在我身上作祟了;楼梯上,餐厅里,再也不会有幢幢鬼影萦绕着我;吕蓓卡再也不会倚身回廊虎视眈眈地看着站在楼下大厅里的我。迈克西姆从来没爱过她,我也就不再恨她。诚然,她的尸体出现了,她那艘名合古怪的预示意义的帆船“我归来”亦已被发现,但我却一劳永逸地把她摆脱了。
我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和迈克西姆一起过日子,抚摸他,拥抱他,爱他。我将不再是个小孩,再不会老是“我”“我”“我”怎么样怎么样,而将是“我们”如何如何。
我俩是不能分离的一对,我俩将一起挺身面对这一次的麻烦事——他和我两人,塞尔海军上校、潜水员、弗兰克、丹弗斯太太、比阿特丽丝,还有克里斯城读报的男男女女,如今这些人全没法再把我俩分开。过我们的幸福生活,决非为时已晚。我再不是个小妞儿;我再不会腼腆失态,吓得手足无措。我要为迈克西姆奋斗,为他去说谎,提出伪证,赌咒发誓;为他去骂亵读的脏话,为他去祈祷。吕蓓卡没有得胜。吕蓓卡失败了。
罗伯特把茶具撤走后,迈克西姆回到藏书室。
“是朱利安上校打来的,”他告诉我。“他刚同塞尔谈话。明天此人同我们一起出海打捞沉船。塞尔把情况都对我说了。”
“干吗把朱利安上校扯进来?这是为什么?”我问。
“他是克里斯的行政长官,所以非在场不可。”
“他说些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知道那可能是谁的尸体?”
“你怎么说?”
“我说不知道,我说我们大家都以为吕蓓卡当时是一个人出海的。我还说,我想不出有哪位朋友可能同她在一起。”
“他听了还说什么没有?”
“说了。”
“说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就是说我去埃奇库姆比认尸时认错了人。”
“他居然这么说?他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
“是的。”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有可能。我不敢肯定。”
“这么说,明天他跟你们一起去检查沉船?他,塞尔海军上校,还有一名医生。”
“还有韦尔奇警长。”
“韦尔奇警长?”
“不错。”
“为什么?干吗要警长去?”
“这是惯例。发现了尸体,警长总要出场。”
我不再说什么。我和他两人目不转睛地对视着。我又一次感到心窝处隐隐作痛。
“也许他们没法捞起沉船吧,”我说。
“也许,”他说。
“那么,对于那具尸体,他们也就无法调查,对不对?”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
他看着窗外。天空是白茫茫的一片,云层密布,同我从悬崖走回家时一模一样。不过,风已停了,四下非常安静,空气纹丝不动。
“差不多一个钟头前我还以为可能会吹西南风,谁知风又停了,”他说。
“哦,”我说。
“明天潜水员下水时一定风平浪静,”他说。
小房间里,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那刺耳、急促的声音委实有点怕人。迈克西姆同我交换了一个眼色,接着走进小房间去听电话。同刚才那次一样,他一进屋就随手把门带上。那阵异样的揪心的痛楚本来就还没消失,电话铃一响,痛得更凶了。这时的感觉使我回想起久远的童年。当年,我还是个小孩,每听到伦敦街头传来鞭炮声,总是感受到此刻的这种痛楚。我会莫名其妙地钻到楼梯下面的碗橱底下,坐在那儿吓得发抖。当时当地的痛苦感觉同此刻一模一样。
迈克西姆走回藏书室。“戏开场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你指的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我问,全身顿时变得冰凉。
“是个记者打来的,”他说。“《本郡纪事报》的记者。他问已故德温特夫人的那条船被人发现的消息是否属实。”
“你怎么说?”
“我说,不错,是发现了一条船。不过,我们目前就掌握这点情况。也许那根本不是她的船。”
“他没说别的?”
“还有呐。他问我能不能证实外间的传闻,说是船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真的!”
“是真的。一定有人透露了消息。塞尔不会泄密,这点我有把握。可能是潜水员,或是潜水员的朋友。你可没法封住这些人的嘴。明天吃早饭以前,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克里斯城。”
“关于尸体,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知道。无可奉告。如果他不再打电话来找我麻烦,我将不胜感激之至。”
“你会惹怒这些人的,弄得他们全站出来跟你作对。”
“我是不由自主啊。我从来不向报纸发表声明。我可不愿让这些家伙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来问这问那。”
“我们可能需要这些人的支持,”我说。
“如果真有一场恶斗,我情愿单枪匹马上阵,”他说。“我不指望报纸的支持。”
“记者会打电话去找别人,”我说。“找朱利安上校或者塞尔海军上校。”
“从他们那儿,这家伙捞不到多少好处的,”迈克西姆说。
“要是我们能想个什么办法就好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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