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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望出去什么也看不见。闷热,极度的闷热。验尸官要求大家肃静,说着说着还提到“德温特先生”。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那女人的大帽子恰好遮住了我的视线。迈克西姆这时正站起身来。我不敢看他一眼。我这时决不能看他一眼。以前哪一次也曾出现过类似情况?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记不得了。哦,对啦,那一回是同丹弗斯太太在一起,在窗口,她站在我身边。丹弗斯太太此刻也在这屋子里,听着验尸官说话。那边,迈克西姆正站起身来。热空气阵阵团团从地板上腾起,向我袭来,钻到我汗湿、滑腻的手掌心,我的脖子,我的下巴,我的脸颊。
“德温特先生,负责装修德温特夫人帆船的詹姆斯·泰勃提供的证词,你都听见了?
你可知道在船板上凿的那几个洞?“
“一点不知道。”
“你能不能想象出任何原因,来解释一下船板上的那些洞口?”
“不,我自然不能。”
“你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是的。”
“你当然为之震惊罗?”
“当我知道十二个月以前自己错认了尸体,震惊已经够大了;现在我又听说,我的亡妻不单单是在自己的船舱里淹死的,而且死时船上被砸了几个洞。砸洞自然是存心引进海水,为了使帆船沉没。听到这些我感到震惊。怎么,您对此觉得意外?”
不,迈克西姆,别这样。你会把他惹怒的。你没听到弗兰克怎么说的吗?你一定不能惹得他发火。别用那种口吻说话,迈克西姆,那种怒气冲冲的口吻。他不会理解的,别这样,亲爱的,请别这样。喔,上帝,别让迈克西姆发作,别让他发脾气!
“德温特先生,我希望你认识到,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大家都深深为你难过。毫无疑问,听说你的亡妻淹死在自己的舱里,而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死于海上,你遭受了一次打击,一次沉重的打击。我现在正负责为你调查这一案件。为了你的缘故,我要查明详细的死因及出事经过。我负责本案可不是因为闲得发谎,没事找事开玩笑。”
“这是有目共睹的,对不对?”
“但愿如此。詹姆斯·泰勃刚才说,载有已故德温特夫人尸体那条船,底部被人硬砸了三个洞,另外,海底阀门全打开着。你对他这份证词的真实性有怀疑吗?”
“当然不存怀疑。他是造船的,想必明白自己证词的含义。”
“德温特夫人的船由谁照看?”
“她自己。”
“不雇工人?”
“不。一个也没有。”
“船栓在曼陀丽的私人埠头?”
“对。”
“要是有陌生人想在船上搞点破坏,肯定会被发现,对吗?从非私人地产的行人小路是不能进入小埠头的,对吗?”
“对,一点不错。”
“埠头是个僻静之处,对吗?四周由树木遮掩着?”
“对。”
“谁要是擅自闯入,可能不会被注意到吧?”
“可能。”
“但是方才詹姆斯·泰勃说——而本庭又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那样一艘小船,船底给砸了好几个洞,船底阀门又全打开着,要不了十分钟或一刻钟就得沉没。”
“不假。”
“这么说来,我们可以排斥一种可能性,即早在德温特夫人那夜出船之前,船已遭心怀叵测的歹徒破坏。因为倘若出现这种情况,帆船一定会在锚地沉没。”
“一点不错。”
“由此可以推断,那天夜里开船出去的不管是什么人,一定就是此人凿的洞,开的阀。”
“大概是这样。”
“你已对本庭说过,舱门关着,舷窗紧闭,而你夫人的尸体就躺在地板上。这些细节在你的证词以及菲力普斯医生和塞尔海军上校的证词中都提到了。”
“是的。”
“现在,除了上述细节,还得加上一点,就是有人用尖铁砸穿了船底,打开了船底阀门,德温特先生,你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反常吗?”
“当然反常。”
“你对此不能提供任何解释?”
“不能,完全不能。”
“德温特先生,尽管可能给你带来痛苦,我的职责要求我向你提一个涉及私人感情的问题。”
“提吧。”
“你和已故德温特夫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十分美满?”
不用说,眼睛早晚要发黑。果不其然,那一个个的黑点在我眼前闪烁着乱舞,刺破了屋子里的烟雾。空气闷塞,闷极了!挤着这么许多人,这么一张张的脸,又不开窗。
那扇门本来就在我身边,这会儿看上去竟比我想象中远得多。与此同时,地板像是正跃起向我扑来。
接着,在四周令人眩晕的腾腾烟雾之中,突然响起了迈克西姆的声音,既洪亮又有力:“请哪一位扶我的夫人出去,她快晕过去了。”
第二十三章
我又在那小房间里坐下,就是那个警察所接待室模样的房间。那警察弯着腰给我一杯水喝;谁的手搭在我的胳臂上。那是弗兰克的手。我坐着一动也不动,地板、四周的墙壁以及弗兰克和警察的形象,渐渐在我眼前显出明确的轮廓。
“真抱歉,”我说。“真是大出洋相。那屋里太闷,闷极了。”
“那屋里是不大通风,”警察说。“经常有人为此抱怨,可又从不去改装房间。以前也有太太小姐在那儿晕倒过。”
“您觉得好过些吗,德温特夫人?”弗兰克说。
“是的,好过多了,一会儿就会恢复正常的。你不用在这儿陪着我。”
“我这就送您口曼陀丽。”
“不。”
“您得走。迈克西姆要我送您。”
“不。你应该呆在他身边。”
“迈克西姆要我把您送回曼陀丽。”
他挽起我的手臂,扶我站起。“您能走到停车处吗?还是我把车开过来?”
“我能走。可我情愿留在这儿。我要等迈克西姆。”
“迈克西姆可能还得呆上好大一会儿。”
他干吗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干吗不敢看我?他拉着我的手臂,扶我穿过市道,走向门口,跨下台阶,来到街上。迈克西姆可能还得呆上好大一会儿……
我们两人都不说话,径直走到弗兰克那辆莫里斯牌小车旁。他打开车门,搀我上车。
接着钻进车来,发动了引擎。我们驶离铺着鹅卵石的集市广场,穿过空旷的市镇,来到通往克里斯的大路。
“他们干吗还要好大一会儿?接下去还有什么?”
“他们可能要把全部证词从头再听取一遍。”弗兰克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白色的大路。
“证词不是已全部听取完毕?”我说。“谁也没什么新鲜东西可说了。”
“谁知道?”弗兰克说。“验尸官可能换一个法子提问。泰勃改变了整个局面。验尸官这下子一定会从另一个角度进行查问。”
“什么角度?你究竟指什么?”
“刚才的证词您都听到了,对不?泰勃对那条船说些什么来着?他们再不会相信这是一场意外事故。”
“真荒唐,弗兰克,这太可笑了。他们不该听泰勃胡说八道。多少个月过去了,他怎么知道船上的洞是如何出现的?他们企图证实什么?”
“我不知道。”
“那验尸官会盯着迈克西姆不放,弄得他发火,逼着他信口乱说。验尸官一定接二连三地问个没完,弗兰克,迈克西姆肯定受不了。我知道他肯定受不了。”
弗兰克没答话。他把车开得飞快。我认识此人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找不着一句现成的客套话说。这说明他在担心,非常担心。在平时,他把车开得很慢,相当小心,每到十字路口非把车煞住,左右看一眼才行;而每次转弯之前,则必然揿喇叭为号。
“那人也在场,”我说。“就是有次到曼陀丽来看望丹弗斯太太的家伙。”
“您是说费弗尔?”弗兰克说:“不错,我看见这人在场。”
“他坐在那里,同丹弗斯太太在一起。”
“是的,我知道。”
“这人干吗出场?他有什么权利出席传讯?”
“他是她的表亲。”
“他同丹弗斯太太两人一起出席听取证词,这事不对头啊。我看这两人靠不住,弗兰克。”
“是的。”
“这两人可能想干什么,他们可能要捣鬼。”
弗兰克还是没答话。我明白他对迈克西姆一腔忠心,决不让自己被扯着会议论他的事,即使跟我一起议论,他也不干。他不知道我对事情的底细了解到何种程度,而我也说不准他知道多少情况。我和他两人是盟友,走在一条路上,但却不能互看一眼,谁也不敢冒险把实情说出来。这时,车正驶进庄园大门,接着驶上漫长、曲折的狭窄车道,往宅子驰去。我第一次注意到绣球花正在开放,蓝色的花球从背后的绿叶丛中探出头来。
尽管花姿秀美,可是总有点阴森森的,悲哀而肃穆;绣球花就像外国教堂墓地上放在玻璃棺材底下的花圈,显得刻板,带着人工雕琢的痕迹。车道两边一路上全是绣球花,就像青面獠牙的巨大鬼怪在街上列队看我们通过。
我们终于拐过那个大转弯,驶抵台阶前,回到了宅子。“现在您不会有什么了?”
弗兰克说。“您不能躺一会儿?”
“对,”我说。“说得对,也许得去躺一会儿。”
“我这就赶回兰国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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