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卧室开始呈现出主人离家时常有的那种狼藉景象。发刷装进提箱以后,梳妆台上就空无一物。包东西用的薄纸,撒了一地,此外还有张旧标签。我们睡过的那张床空荡荡的,给人一种凄凉感。浴巾丢在浴室的地板上,皱成了一团。衣柜门敞开着。我把帽子戴上,这样待会儿就不必再上楼来;我拿起提包和手套,拎起箱子,向房间四下扫了一眼,看看还有什么忘记带了。
阳光透过渐渐消散的迷雾,在地毯上投下一幅幅图案。我沿过道走去,但走到一半,不知怎地心头突然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奇怪感觉,觉得非回去再把房间好好看上一眼不可。
于是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走回去,又在房间里停留了片刻,看一眼洞开着的衣柜,看一眼空荡荡的卧床,看一眼桌上的那盘茶具。我盯着这些东西看,让它们永远缕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面暗暗奇怪,为什么这些东西竟有着这么一股扣动我心弦,使我黯然伤感的力量,就好像它们是一群舍不得我离去的孩子。
我转身下楼去吃早餐。餐厅里冷飕飕的,太阳还没有照上窗台。我很感激他们给我端来滚烫的清咖啡和使人精神振作的熏肉。迈克西姆和我默默地吃着。他不时望望钟。
我听见罗伯特把我们的手提箱和旅行毛毯放在大厅里,不多久就响起汽车开到门口的声音。
我走出餐厅,站在平台上。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青草散发出沁人肺腑的清香。但等红日高照,一定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想,要不是出门,说不定我们在午餐前会去幸福谷散步,饭后就坐在外面那棵栗子树下看书读报。我闭上眼睛,静静的站了一会儿,阳光照在我脸上和手上,使我感到一阵暖意。
我听见迈克西姆在屋里大声呼唤。我返身走进去,弗里思帮我穿上大衣。我听到另一辆车子的声音。弗兰克来了。
“朱利安上校正等在庄园大门口,他觉得不必坐车到这儿来了。”
“是的,”迈克西姆说。
“我今天一天将守在办事处里等你的电话,”弗兰克说。“你见到贝克后,说不定会有事找我,需要我上伦敦会。”
“好的,”迈克西姆说。“也许会的。”
“现在刚九点,”弗兰克说。“你俩很准时。今天天气也不错。路上一定很顺利。”
“是的。”
“希望您别过度劳累,德温特夫人,”他对我说。“今天一天您要辛苦了。”
“我能对付,”我说。我望着脚边的杰斯珀,它耷拉着耳朵,忧伤的眼神像是在责备我。
“把杰斯珀带到办事处去吧,”我说。“它的模样怪可怜的。”
“好的,”他说。“我带它去。”
“动身吧,”迈克西姆说。“朱利安老头要等得不耐烦了。就这样吧,弗兰克。”
我钻进汽车,坐在迈克西姆身边。弗兰克砰地把车门关上。
“你会打电话来的,是吗?”他说。
“是的,一定打,”迈克西姆说。
我回头看看屋子,弗里思站在台阶顶上,罗伯特紧挨在他身后。不知怎么地,我突然热泪盈眶。为了不让人看见,我转过头去,伸手在车厢底上摸索我的手提包。这时,迈克西姆开动了汽车,我们一拐弯,上了车道,把宅子留在后面。
我们在庄园大门口停下,接朱利安上校上车。他从后座车门跨进车子,一眼瞧见我也在车子里,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今天要忙很多事情,一定很辛苦,”他说。“我觉得您大可不必同行。您知道,我会留神照看你丈夫的。”
“我也想去看看,”我说。
他没再说什么,在角落里坐定身子,然后说:“天气很好,这点倒值得庆幸。”
“是啊,”迈克西姆说。
“费弗尔那家伙说他会在叉路口等我们。要是他不在那儿,就不必等他;没有他,更省事。我真希望那个讨厌的家伙睡过了头。”
可是待我们来到叉路口,我一眼就看见他那辆汽车的狭长绿车身,顿时凉了半截。
我原以为他或许不会准时赶到呢。费弗尔这时正坐在驾驶盘前,头上没戴帽子,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他看见我们,咧嘴一笑,然后挥挥手,示意我们继续向前开。我在座位上坐得舒服些,把一只手搁在迈克西姆的膝上,准备迎接长途旅程。时间过了一小时又一小时,汽车开了一程又一程。我悠悠忽忽地望着前面的大路,朱利安上校在后座里不时打瞌睡,我偶尔回过头去,总见他的脑瓜耷拉在靠垫上,嘴巴翕开着。那辆绿色汽车形影不离地钉在我们身边,有时窜到我们前面,有时又落在后边,始终保持在我们视线之内。下午一时,我们停车歇晌,在一家老式旅馆里吃饭。这种老式旅馆不论在哪个市镇大街上都能见着。朱利安上校狼吞虎咽,先是对付汤和鱼,然后转而大嚼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了。把一顿套菜客饭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迈克西姆和我吃了些冷火腿和咖啡。
我曾以为费弗尔会走进餐厅,也在这儿吃饭,可是当我们走出旅馆朝自己车子走去的时候,却看见他的车停在马路对面一家酒吧间前。他一定从窗子里看到了我们,因为我们上路后才三分钟,他又紧紧尾随在我们身后了。
三点钟光景,我们来到伦敦市郊。到这时我才开始感到疲劳,四周的喧闹声和拥挤的来往车辆开始搞得我头脑发胀。再说,伦敦的气候又热,大街上尘土飞扬,一派八月里没精打采的景象;树木千篇一律,树叶全垂头丧气地挂在枝头上。昨天我们那儿的一场雷雨,想必是局部性的,这儿没有下过一滴雨。
人们穿着棉布衣眼熙来攘往,男人都不戴帽子。空气中夹杂着废纸屑、桔皮、脚汗和烧焦的干草的气味。笨重的公共汽车慢腾腾地跑着,出租汽车像在爬行。我觉得外衣和裙子似乎都粘乎乎地贴在身上,袜子也热辣辣地扎着自己的皮肤。
朱利安上校直起身子,朝他车座那儿的窗外望去。“他们这儿没下过雨,”他说。
“是的,”迈克西姆说。
“看上去这地方很需要下场雨呢。”
“是的。”
“我们没能把费弗尔甩掉。这小子还在后面跟着。”
“是的。”
郊外的商业区似乎很拥挤。面带倦容的妇女目不转睛地望着橱窗,身旁童车里,婴儿在哇哇哭叫;小贩沿路高声叫卖;小男孩攀吊在载重汽车的车身后面。这么多的人,这么嘈杂的声音。单单这种气氛就让人心里发火,让我感到筋疲力尽。
穿越伦敦市区的这段行程,漫长得没完没了。等到我们再次摆脱周围的车流,越过汉普斯特德向前急驶时,我脑子里嗡嗡直响,就好像人在我耳旁擂着大鼓,眼睛里也像有把火在烧似的。
我暗自捉摸,不知迈克西姆此时该有多累。他脸色苍白,眼眶周围起了黑圈,可他什么也没说。朱利安上校在后座上呵欠连连。他张大嘴巴,大声打着阿欠,接着又重重叹息一声。每隔几分钟他就要这么来一下。我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回过头去向他大声尖叫,要他别再这样。
车子一过汉普斯特德,他就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大比例地图,开始在一旁指点迈克西姆怎么把车往巴尼特开。公路上车辆稀少,路边也竖有路标,可是每逢转弯,他还是不住地指手划脚。如果迈克西姆稍有迟疑,朱利安上校就把车窗摇下来,大声向行人问路。
汽车驶进巴尼特以后,他更是每隔几分钟就要迈克西姆停车“请问,这儿有幢叫‘玫瑰宅’的房子吗?房主是个名叫贝克的大夫,他退休了,最近才搬来住的。”而那位被问的过路人总是皱一皱眉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显然不知道这幢房子在哪儿。
“贝克大夫?我没听说过这儿有个贝克大夫。过去教堂附近倒是有座叫‘玫瑰别墅’的房子,不过里面住的是一位威尔逊太太。”
“不对,我们问的是‘玫瑰宅’,贝克大夫的房子,”朱利安上校说。于是我们就继续往前,一会儿又在一个推着辆童车的护士面前停了下来。“请问‘玫瑰宅’在哪儿?”
“对不起。我是刚来这儿住的。”
“你不知道有个名叫贝克的大夫吗?”
“戴维林大夫。我认识戴维林大夫。”
“不,我们问的是贝克大夫。”
我抬头朝迈克西姆瞥了一眼。他满脸倦容,嘴巴抿得紧紧的。费弗尔慢腾腾地跟在我们后面,那辆绿色汽车已沾满尘土。
最后,一名邮差把那所房子指给我们看了。那是幢四角方方的爬满常春藤的住宅,大门上没挂住户名牌。其实,我们已在这所屋子面前经过两次了。我无意识地抓起手提包,用粉扑在脸颊上轻轻抹了两下。屋子前面的车道很短,迈克西姆没把车子开进去,而是停在马路边上。我们静静地坐了几分钟。
“好了,总算到了,”朱利安上校说。“现在正好五点十二分。要是我们这会儿闯进去,他们喝茶正喝到一半。还是等一会儿吧。”
迈克西姆点上一支烟,朝我伸过手来。他没开口。我听见朱利安上校在沙沙招弄着他那张地图。
“我们完全可以绕过伦敦市区直接往这儿开,”他说。“我想这样可以少花四十五分钟。开头那两百英里我们跑得相当快。一过切斯威克,可就花时间了。”
一个送货的小伙计骑着自行车打我们身旁经过,嘴里吹着口哨。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