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说:人在欧洲作者:龙应台字数:3501更新时间 : 2017-07-30 15: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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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过处,泥泞喷溅,穿着厚重大衣的行人在雪泥中跋涉。     饭店接待柜台前,已经排着长龙,疲倦的旅客争着一张床。站了一个小时之后, 轮到我。取出事先付款过的旅馆订单,接待服务员却摇摇头:     “不是正本!不算数!”     “正本被你们大使馆收走了。只有副本,怎么不算数?”     “不算数就是不算数:我们只认正本!”     好了!你知道事情总会解决的,不必绝望,但是你已经在路上奔波了六个小时, 排了一小时队,然后还要打起精神来和服务生理论、求情、愤怒……算了!     提着行李,离开饭店,投奔朋友。我知道签证上写着:“外国人抵达苏联,必 须径自前往预定地点,并立即申报流动户口登记。”现在的莫斯科,大概可以不管 它了。     坐在客厅里,我想打电话给其他饭店,可是我忘了,莫斯科没有电话簿这种东 西,电话何从打起?而事实上有了号码也没有用,因为旅馆并不个别作生意,招袜 客人,而是由一个中央机构,叫做Intourist统筹分配旅客。     一年几百万的旅客, 都由一个中央机构来排列组合, 分配到各个旅馆去。在 Intourist的柜台前,我又等了两个小时。     又被“分配”到宇宙大饭店。     这是莫斯科最豪华的旅馆之一。     “饭店里有传真机设备吗?”     小姐摇摇头,“没有。”     于是我在外面奔走,四处打听哪里有可用的传真机。精疲力竭地回到饭店里, 在大厅买报时却发现那儿就有专门为旅客传真的部门。     打个国际电话吧!     先排队,轮到你了,填表格。填完了,什么时候可以打欧洲?     “今天申请了,明天可以接通。”     “什么时候?”     “明晨七时。”     “不行啊,那是欧洲的清晨五点,太早了,可以换别的时候吗?”     “不行,就分配到这个时候!”     第二天清晨七点半,电话响了,接线生说:“西德电话。请你将话筒暂时挂上。”     话筒挂上了。却从此再无消息。一切重新开始;排队、填表、等待、等待、等 待……     到商店里买个东西吧!     进了拥挤的店,你要排三次队:第一次,排队等着看柜台里有什么东西。一个 小时过了,轮到你。看中了一样东西,去排另一次队——付钱。一个小时又过了。 付完了钱,你取得的却不是你要的东西,而是收据;拿着收据,你得去排第三次队, 取东西。一个小时又过了,你终于得到了那个东西,大概是一盒洗发精。     在苏联,效率就是等待的艺术。                                                 一九九○年二月廿四日  敞开的俄罗斯家门     “你会怎么描述我们呢?”五十九岁的沙克立克夫用怀疑的眼神问着。     “西方的记者,写来写去都是苏联的店铺东西少得可怜,人们排长龙等着买香 肠,苏联人衣着陈旧。他们不懂——”沙克立克夫愠怒地说,“苏联各个机关单位 都有配给,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在各自的单位领取配给,譬如我就不必去排队。我们 并不缺粮食;西方记者把我们写得很不堪……!”     我把这番话转述给舍给听。舍给是个廿九岁的作家。     “他是个混帐!”舍给愤怒地挥着手,“他想骗你!单位都有配给没错,可是 够吗?你问他一个月配到几斤香肠!有没有咖啡?有没有牛奶?有没有乳酪?没良 心!睁着眼说瞎话。人家西方报道的是事实,事实有什么好遮盖的?”     “我们不是没有食物,”我想起远东研究所一位学者说的,“各地的粮食运往 莫斯科,但进不了城,在城外小站上搁浅了。为什么呢?一群我们称为‘买卖黑手 党’的人,为了要破坏戈尔巴乔夫的革新政策,就故意怠工,把香肠囤积起来,不 往城里运。过几天,香肠全臭了,于是整卡车整卡车地往河里倾倒……”     “然后,”尤瑞很戏剧化地说,“人们突然在莫斯科河里发现漂浮的香肠,事 情才爆发出来。报纸都登了,真的!”     “是啦:”舍给不感兴趣地说,“报纸是这么说过,但是,究竟是真是假,难 说。”     舍给对苏联的香肠没有兴趣,他只有一个梦想:到美国去。     “为什么?”     “我不否认我也喜欢有较好的物质生活,不过最重要的,美国那样的社会比较 可以让我专心而孤独地生活。我只想看书、写作、思考,其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 不想过问,只作我自己。在苏联,这办不到。”     舍给不曾去过美国,却讲得一口美国英语;穿着一条帅气的牛仔裤,还有一件 令人眼花缭乱的太空外套。举手投足都像一个美国的青年。     经过刚开幕两个星期的麦当劳,看见排队等着汉堡的长龙蜿蜿蜒蜒大约有两三 公里长。     “疯了!”舍给摇头。     舍给是个结了婚的人,可是生活得像个单身汉,晚上不必回到妻子身边吃饭、 睡觉。沙夏也是,伊凡也是。     怎么回事?     “很简单,没房子!”沙夏干脆地说,“我和妻子申请了要买房子,但是得等 好几年。所以只好她住娘家,我住我父母家,因为她不肯搬来我家,我也不肯搬到 她家。分开住,两个人都自由舒服。”     “苏联的房荒很严重地在破坏婚姻这个制度,”莫斯科大学副教授谭傲霜说, “年轻夫妇要嘛分开住,感情就难免淡薄,要嘛就和公婆或岳父母挤在一起,又难 免两代间的纠纷,婚姻往往很快就破裂。”     “既然很少在一起,各过各的生活,又不要小孩,为什么要结婚呢?”我问沙 夏。     “她要嘛!”     走在宽敞笔直的大街上,我想请朋友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歇歇,喝杯咖啡, 好好聊聊。     “莫斯科没有这样的地方:”朋友摇摇头,“只有最近个体户开了零星几个咖 啡店,很远。”     社会主义的莫斯科,已经没有了咖啡屋文化。你当然可以进入豪华优雅的作家 协会餐厅,或者庞大刺眼的宇宙大馆店,喝一杯咖啡;但是前者需要身分,后者需 要美金,都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涉足的地方。     人,要有余钱,要有余闲,还要有那么一点渴望和同类轻松自在的接触的心情, 才会有咖啡屋的文化。僵化的社会主义长久以来也僵化了莫斯科人的生活。     然而失去的必然得到补偿。正因为没有了咖啡屋,莫斯科人大大地把家门打开。 在许多西方社会,家,是一个隐秘的城堡,不轻易对人开放,只有亲密的朋友才能 登堂入室。原因之一是,家可以泄露太多秘密:你经济的贫或富、社会阶级的高或 低、生活品味的好或坏、家庭关系的和谐或冲突,都可以由家中的一切看出来,你 的弱点和优点暴露无遗。     莫斯科人却似乎不在意把自己袒露出来。他只和你萍水相逢,一面之交,但他 热诚地请你到他家去。他为你开香摈酒。给你最好的香肠乳酪,而你知道,每一样 东西都得来不易;他却很快乐地为你挥霍着。     他的家很小,在莫斯科,你的居住空间要小于六平方米才有资格申请住房。因 为小,所以人们在每个房间都摆上一张床,每个房间都是客厅兼书房兼卧房……多 功能用法。你在房间之间走来走去,把这家人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有秘密,他 不在乎你发现了他的经济状况、他的社会阶级、他的生活品味——他把自己敞开了 来接受你。     我在莫斯科两星期中所看到的家,比我在瑞士两年所看的还要多。瑞士人的房 子那么华丽,家具那么考究,品味那么昂贵,他的门却是深锁着的,锁着孤寂的心 灵。     俄罗斯人的家门是开的,即使在困乏的冬天。                                                   一九九○年三月三日                               “婚礼”前夕     十月二日子夜,当欧陆教堂钟声敲响十二下的时候,历时四十五年的冷战就在 史书上正式结束,一个圆圆正正的句点。     十月三日,是两德统一日,距离东德人民和平革命的日子,不到一年。绝大多 数的人,作梦也想不到柏林围墙有崩塌的一天;绝大多数的人,作梦也想不到在有 生之年会目睹德国的统一。从革命到重建这一年的时间,在历史洪流中只是电光火 石的一瞬。     柏林是这电光火石的焦点。八九年的十一月九日,人们把围墙踩在脚下,好像 英雄战胜了恶龙。东西柏林的市民流着眼泪在街头拥抱、欢呼,民族的感情经过四 十五年的冷冻,突然地溶解奔流。每一个东边来的同胞,在过境的时候,都从西边 的兄弟姊妹那儿得到一个热情的拥抱、一朵鲜红的玫瑰、一杯冒泡的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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