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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万岁!”
在过去这几个月中.几乎没有一天宁静的日子:犹太人的墓园被毁、纳粹牺牲
者的纪念碑被推倒、各地难民营被烧。在柏林,几个剃光头的年轻人把一个不肯叫
“希特勒万岁”的人打成重伤。这个月中,喝醉了的年轻酒客将一个咒骂纳粹的人
殴打至昏迷不醒,酒店老板再加一句,“这家伙是个犹太人!”于是年轻人将烈酒
浇在已倒地的人身上,再点火燃烧,再和老板合力弃尸。
这些仇外的暴力事件不只发生在德东,同样普遍地也在德西扩展开来。
这些是已发生的事实,而国外的媒体也热烈地竞相报导这些事实,包括台港的
报章杂志。而“事实”和“真相”的距离有多远呢?
※ ※ ※ ※ ※
英美对于德国种族问题的报导暂且不提,他们之间,由于犹太人的梁子,累积
着历史的怨仇和误解。德国媒体喜欢渲染美国的种族暴力,就恰恰如同美国的媒体
热中报导德国的种族冲突。几个月前当洛杉矾发生暴动的时候,如果你完全相信德
国电视,你会以为整个美国都翻了,黑人白人之间已经展开世纪内战。了解美国的
人才可能把洛杉矾那样的暴动放在一个比较宽幅的色谱上去诠释。由于历史的纠缠,
英美的媒体也同样的.用放大镜去看德国问题,而往往忘记了那个极其重要的比较
宽幅的诠释色谱。
台港和德国没有历史的牵绊,应该可以比较客观地远观德国情势吧?可是并没
有做到,原因,我想还是老问题:长久以来接受英语文化的奶水,我们仍旧习惯以
英语人的眼光诠释这个世界。英美媒体犯什么样的偏颇,台湾媒体就犯什么样的偏
颇。读最近的一些台港报章杂志,令人觉得在德国纳粹已经当道,多数老百姓支持
右派分子的理念和行动,这个国家即将再度成为一个恐怖侵略国家。有的报导者甚
至义愤填膺地“告诫德国人”,如果德国人怎么样怎么样的话,自由世界绝不坐视。
语气俨然是冷战期间对付敌人的严峻。
为什么无数个“事实”并不足以构成一个“真相”呢?因为真相通常要透过几
个层次的背景才能浮现,不看背景而只看表面事实,诠释就容易出错。了解德国反
外暴力现象第一个必须考虑的背景,就是比例问题。九十年代,整个欧洲所面临最
严重的难题就是苏联、东欧、非洲地区大量难民的涌入。在英国和法国,排外的暴
力事件层出不穷,法国的右派政客也不断在扩张影响力。经济紧缩带来不安全感,
不安全感导致排外,在这个趋向中,德国的仇外情绪并不特出,但是欲加诠释的人
必须知道:难民涌入德国的人数是英国和法国的五倍以上。而由于德国极端宽容的
政治庇护法,它仍旧继续在收容庞大的难民。就以南斯拉夫的战事为例,欧洲各国
政府大声呼吁要救人,真正收容的难民却少得可怜。英国容纳了两千人,法国接进
了一千一百多人,爱尔兰收了十个人,小小的瑞士接纳了七万人,而德国,一火车
一火车地把受战火灼烧的人载进来,收容了二十二万难民。这二十二万南斯拉夫难
民,还是德国人总难民人口的沧海一粟。
英国人和法国人当然暗地在感谢老天爷,他们国家没有一条几乎来者不拒的宽
大难民法,有烫伤力的番薯不会落在自己手中。未被烫伤的手还有余力来指责他人
不曾把事情处理好。报导德国的排外问题,不能不看这个问题在大地图上的比例。
置比例于不顾, 有时候会导致相当荒谬的诠释。 譬如不久之前在柏林举行的
“反种族主义”、“反右派极端主义”的大游行。三十多万老百姓涌上街头,向世
界表白他们反暴力、反种族歧视的立场,在同时,其他大城市也聚集了成千上万的
人,用脚步作一种和平宣言。大概有三百个极左分子藏身在群众中,欠身向前,向
德国总理丢鸡蛋、骂阵;他们计算好了,这一切都在镁光灯的焦点处进行。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全世界的媒体都凝聚在鸡蛋的混战上;全世界的人就
看见了三百人的肢体暴力,看不见三十万人的和平宣言。这三百人成功地颠覆了这
三十万人的意向,透过媒体的“合作”。
在看见鸡蛋番茄横飞、眼睛刺激而爽快的同时,有多少观者还冷静地考虑那三
百和三十万的比例?前一两年,当台北立法院中正流行摔椅子、打耳光、抓头发的
时候,媒体的镜头和笔尖也情不自禁的跟随着肢体暴力走。海岛外面的人讥笑“你
们台湾人懂什么民主……”时,台湾老百姓觉得相当委屈:“你们怎么就只看那打
耳光的一面……那是极少数败类……我们大多数人是痛心疾首的……你们不能一竿
子打翻一船的人……”
那三十多万没抢上镜头的人该说什么呢?
※ ※ ※ ※ ※
把德国的仇外暴力现象放在适当的背景中来了解,并不表示事情不严重。七十
年代猖獗的左派“赤军”杀的人,还没有这一两年来右派杀的人多;到今天为止,
被烧伤、殴打至死的外国人已至十七名。可是当年德国政府剑及履及的成立反恐怖
分子特种部队,以最严厉的措施对付赤军;为什么在九十年代对极右分子却显得束
手无策?
我想,就如谁都没预料到柏林围墙的倒塌、东德社会主义的解体,谁也没料到
光头新纳粹会成任何“气候”。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些不满二十岁的青年人,失了
业,喝醉了酒,胡乱找外人出气。极右派的暴力一般是没有组织的、没有计划的、
零星偶发的攻击事件。再说,施暴者大多数都还是未成年人,社会对他们总是宽容
一些。当年的极右运动,却是背后有组织和理论支持、连贯而持续性的暴力行为;
他们所锁定的攻击对象是代表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家和银行家,不是难民营里或酒
店里不知名的人。
两天前的纵火杀人却将右派的暴力浪潮推到了一个新的高点:被烧的不是造成
众多民怨的难民庇护所,而是一般的百姓家;这些百姓,只因为他们不是德国人,
就受到暴力摧残。这已不是酒馆里因口角而生的偶发斗殴,而是蓄意谋杀,更令德
国人震动的是,死的是妇人和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根本就生在德国。
三具焦尸,终于使举国震动。护着一星烛火的人群在每个城市的中心汇集,表
达心里的愤怒和羞耻——“作为德国人的耻辱”。也许三具焦尸终于促使德国政府
拿出当年对付赤军的决心来。对付右派的暴力。
但是作为旁观者——不论是英国人、美国人或中国人,在谴责暴力的同时,不
能忽视那三百人和三十万人的比例,否则,不但是对那持着烛火的三十万人的不公
平,同时也给了那三百人更多活动的藉口。那正是我们最不愿见到的结果。
背着包袱的驴子
三十万人手举着烛光,形成绵延数十公里长的光龙,这个场面够壮观吧?去年
底,在一个十九岁的德国青年纵火烧死了三个土耳其人之后,全德大大小小的城市
都举行了烛光之夜,人们立在寒冷的街头,也不说话,只是让闪烁的烛火表达他们
心中对死者的哀悼、对凶手的谴责。
海德堡街头,年轻的女学生把一朵一朵的白玫瑰送给过路的外国人。“白玫瑰”
是二次大战期间反纳粹的地下学生组织,事发后,学生领袖全被处死。海德堡的女
学生选择了白玫瑰,这个充满历史回忆的象征,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反法西斯的立场。
我接过一支白玫瑰,想到当年那些为了反抗政治暴力而牺牲自己的热血青年。
不觉黯然。这一朵脆弱的白玫瑰,面对今天的暴力,又有多少力量?
三个星期前,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放了一把火,烧死了五个土耳其妇女和小孩。
烛光没有了,白玫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个派别的混混冲上街头打砸商店、
纵火烧车、群殴混斗。
烛光和白玫瑰的存在, 表示社会大众对自己的力量还有信心, 认为平常虽是
“沉默的大多数”,但当这个“大多数”站出来的时候,那少数的害群之马就会望
风而逃。五月这场大火,是给社会“大多数”一记响亮的耳光。烛光和白玫瑰除了
使“大多数”自我感觉良好之外,得不到实际的效果。无力感油然而生,像一片黑
云,压着人心。
该怎么看待德国的排外风潮?
首先就是焦距的问题。接二连三的纵火事件之后,各国媒体反应不同。英法国
内排外事件不断,所以媒体对德国也较为平淡,只谈个案,不加太多评语。在美国
媒体的呈现中,事态就严重得多,好像新纳粹主义有成为社会主流的可能。以色列
媒体更是情绪激昂,将德国和南非相比,要求联合国对德国采取经济制裁。而德国
媒体本身,则典型地充斥着一片自我检讨的声音。
欧美各国对德国都有一个特别的历史情结。几乎在五月纵火杀人事件的同时,
法国有两个土耳其人的工厂被人纵火夷为平地,后者却不会成为国际大新闻,因为
德国是现代的该隐,额上烙着杀人的印记,她的举动不得不受人特别看待。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