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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有一些煤屑落下,他不以为意,后来那只猫头鹰就掉下来。那是一只体积颇大的猫头鹰,由于这道烟囱历经数寒暑都不曾使用,猫头鹰便在那里筑巢居住,而现在却被烟给熏了出来,因为在烟囱里东碰西撞,弄得筋疲力竭,老眼昏花。它先乱扭乱飞,劈里啪啦地掉在木头地板上的一堆煤炭上,而后躺在都儿,拱背展翅,一息尚存,张着被煤屑挡住视线的眼睛。望着这些男孩。没有一个人不害怕,即使英雄施陶德也吓住了。只有杰岷除外,他立刻将那只飞禽的翅膀合拢,抱起它一语不发地走出室外。虽然他们仔细倾听,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最后才听到走廊上传来的水流声,显然杰岷在洗手。“他在小便。”施陶德说,却只换来一阵紧张的笑声。后来他们下课走出教室,才发现那只猫头鹰仍叠着翅膀躺在凹地旁的肥堆上面。却早已魂归九霄,等着被埋了。比较勇敢的学生前去观察的结果,是它的颈子被拧断了。苏德列说,只有猎场看守人才懂得如此干净利落地杀死一只猫头鹰的方法,因为他家就有这样一个人。
翟氏预校中其余的人对杰岷的看法就比较不一致了。原先围绕在钢琴老师身上的话题早已消声匿迹。舍监支持罗比尔的看法,说杰岷很英勇,也很需要人照顾:他撑着那个背过活实在是奇迹。马先生说他是在一次喝醉酒时被卡车撞的。在杰岷表现出众的教职员球赛中,说起那件运动衫的也是马先生。马雷诺不会打板球,但是他和翟校长逛到球场去看他们比赛。
“你看那件大学运动衫是他自己的,还是借来的?”他开玩笑地高声问道。
“雷诺,你不该说这种笑话。”翟校长责备他,然后拍拍他那只拉布拉多犬的腹侧叫着:“咬他,吉尼,去咬那坏人!”
然而等翟校长走到书房,他的笑声就消失不见了,而且神情变得相当紧张。冒牌的牛津人并不难应付,他也见过不懂希腊文却教授古典文学的老师,以及毫不虔诚的教区牧师。这些人一旦被人戮穿,总是崩溃、哭泣而后离去,或者接受半薪而继续留任。但是有真才实学的冒牌货他还没见过,然而他却已知道自己不会喜欢这种人。查过学校的登记记录后,他打电话给石麦介绍所的一位石先生。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石先生问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呃,其实也没什么。”翟氏老夫人正在一旁刺绣。似乎没在听他说话。“任何人要求一张履历表时,总是希望那张表能填得很详实,尤其他是付了钱的,可不希望不清不楚。”
说到此,翟校长不禁怀疑石先生刚才是否正在酣睡,而且这会儿又睡着了。
“他是个很爱国的家伙。”石先生终于说。
“我可不是为了他的爱国才雇用他的。”
“他在船坞待过。”石先生的声音很小,似乎是从一大口浓浓的烟雾中发出的。“脊椎受损后在医院住过一段时间。”
“没错,但总不至于一住二十五年吧!是不是?”他一手遮住话筒,低声对他母亲说着。再一次猜想石先生一定又睡着了。
“反正你只用他到这学期结束。”石先生低声说道:“如果不喜欢他,尽管请他走路就是。你要的是临时代课的老师。我们就给你一个代课的,你要薪水便宜的,我们也给你一个薪水要求比较低的了。”
“这话固然不错,”翟校长强硬地反驳:“但是我给你们二十几尼的介绍费;我父亲和你们公司来往多年,我有权要求你们给我适当的保证。你们在履历表上面写着——我念给你听好吗?你们在上面写着:‘受伤之前,曾经在海外担任过数种极有前途的商业性职务。’这种经历不写也罢吧?”
翟氏老夫人一边缝纫一边点头赞同。“对!”她大声回答。
“这是第一点疑问,另外我还要说几句话。”
“别说太多。孩子。”他母亲警告他。
“我知道他一九三八年曾在牛津待过,为什么没念完呢?出了什么差错?”
“我好象记得当时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好一阵子后石先生才说:“但我想当时你太年轻了,所以不记得。”
“他也不可能一直在坐牢呀!”他母亲在一长段静默后说道,眼光仍未离开手中的女红。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待过。”翟氏先生愁眉苦脸地说,望着那风来风往、通向凹地的果园。
整个暑假。罗比尔很不自在地由一个家转到另一个家,一下子被拥抱,一下子被舍弃的同时也常为杰岷感到焦虑:他的背痛不痛?他现在无书可教,只靠半学期的薪水过日子,不知在兼些什么工作?最糟糕的是,新学期开始后,不知还能不能在凹地里找到他?比尔有种形容不出的感觉,老觉得杰岷在这世上过着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随时都会消失无踪,他很害怕杰岷也和他一样,没有一种天然的引力支持着他。回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特别是杰岷问他有没有朋友的话,心里就有种恐谎,怕自己在爱的这方面使他的父母亲失望一样,也因为年龄的悬殊而使杰岷失望。因此杰岷只得继续前进,而且已经用他那淡颜色的目光搜寻学校的其它地方,以寻找新的友伴。他也想象杰岷就跟他一样,对辜负他的人反而有种强烈的依恋,因此渴望能找到一个代替品。想到此,比尔的沉思便无法继续了:他不知道成年人如何彼此相爱。
他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的办法。他去看过一本医学书籍,并询问他母亲关于驼背的事,他也想偷他爸爸一瓶伏特加,好带回学校做诱饵,但却不敢。最后他母亲的司机将他送回他从前痛恨的石阶前时,他连再见都不曾回头说一声,就奋力直奔凹地的顶端,令他大感高兴的是杰岷的拖车仍停在凹地底部的老地方,比以前脏了些,旁边还多了一小块新土,他猜想那是用来种冬季蔬菜的。杰岷坐在车阶上对他露齿而笑,似乎他早已听到比尔的脚步声,在他出现在土丘前,便已准备好那个欢迎的笑容了。
那个学期杰岷为比尔取了个绰号,他不再叫他比尔,而改称他为“大象”。他没有说明这绰号的典故,而比尔呢,就跟他受洗时领取教名一样,毫无反对的机会。而比尔也任命自己为杰岷的监护人,地位和政府的摄政相当;是已与杰岷分手的那位爱友的替身,不管那个朋友是谁。
第二章
乔治·斯迈利(George Smiley)和裴杰岷不一样,他不是生来善于在雨中赶路的人,更别说是在寂寂深夜了。事实上。他是最不可能被罗比尔当成模范的那一型。一位矮小、肥胖的中年人,外表上看来,与伦敦任何一位未曾继承任何遗产的温文绅士相似。他的腿很短,步伐毫不敏捷,衣服昂贵却并不合身,而且湿透了。他那松垮颇有鳏夫味道的黑色外套,似乎是设计来吸水的。要不是他的袖子太长,就是手臂太短,因为就跟罗比尔穿雨衣的时候一样,手指都被袖口盖住了。他没戴帽子的原因是虚荣,因为他认为帽子会使他看起来很可笑。“象煮蛋器的保温套”。这是他美丽的妻子在分手前不久曾说的话,而她的批评就跟平时一样,总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因此当他沿着维多利亚车站外围发黑的拱廊疾步前行时,豆大的雨点不断落到他厚厚的镜片上,迫使他不得不时而低头,或甩甩头。他往西向他所住的恰斯区(译注:伦敦市文化区名,位于市区西南部,泰晤士河北岸,是许多艺术家及作家的集居地)走去。他的脚步有一点迟疑,如果裴杰岷从暗处跑出来,问他有没有朋友、他很可能会回答他宁愿要一辆计程车。
“鲁迪可真是爱说话。”冰冷的雨飞撞向他宽阔的面颊,而后流到他早已湿透的衬衫上时,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不干脆就站起身走掉呢?”
乔治·斯迈利再次懊恼地回想造成目前这种惨状的原因,而后他谦逊的天性冷静超然地下了结论:这全是他自己的错。
打从早上开始就注定这是多灾多难的一天。由于前一天工作太晚,以致早上睡过了头,这是自他去年退休后,逐渐养成的习惯。跟着他发现咖啡用完了,便到杂货店去排队待购,直到他失去耐心,傲然决定先去办理私人的事务。和晨间邮件一起送达的银行帐卡显示,他的妻子已将他每个月的退休金领走了一大部分;好吧,他认命地想,我就卖点东西来贴补着用吧。他自知这样的反应并不合理,因为他的经济状况其实还不错,而且负责发放他退休金的市银行也一直按月支付。然而,他仍然把在牛津念书时珍藏的一本绝版书包好,往位于克仁街的黑坞山书店走去,他与那里的店主偶尔也做做友善的交易。一路上他愈想愈气,便走进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他的律师,约定下午见面。
“乔治,你怎么会那么蠢?没有人会跟安妮那么好的人离婚的。买点花送她,然后过来一起吃饭吧。”
这个劝告使他的精神为之振奋,结果他以快乐的心情走近黑坞山书店时,却碰见由庄氏理发厅刚理完发出来的莫鲁迪。
莫鲁迪跟乔治·斯迈利无论是在职业上或社交上都扯不上确实的关系。他任职于外交部礼宾司。工作范围包括邀请毫无约会的贵宾吃饭。他是个居无定所的灰发单身汉,拥有胖子独具的精明,喜欢穿浅色西装,在衣襟上别朵花,并常爱摆出一副和各政府机构关系密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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