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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身为拥护朱棣之人,在靖难之役也有不小的功劳,有些畏惧朱允炆的复辟也不足为奇。但这不过是常人的想法,秋长风却不这么想,他总是感觉纪纲的惊怖中,带着让人更加悚然的含义。
汉王却已望向了秋长风,缓声道:“秋长风,你如何看待本王的调度?”
秋长风回过神来,叹气道:“汉王行事,卑职无权评说。”
汉王目光一闪,淡淡道:“你但说无妨,本王赦你所言无罪。”他似乎颇为满意自己的调度,也想在旁人面前炫耀下。
孟贤见了,心中却有些奇怪,只感觉汉王本不是这样喜欢炫耀的人。可他当然不会多嘴,这地方,本来就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秋长风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望着汉王道:“卑职觉得汉王调度,一无是处!”
此言一出,船舱内又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霜降身为汉王手下二十四节、贴身护卫,一直站在汉王的身后,神色漠然,闻言眼中也带了分诧异。他在汉王身边许久,从未听到有人敢对汉王如此评价。
汉王脸色陡沉,一字字道:“你有胆,不妨再说一次。”他口气还很平静,但其中的肃杀之意,就算纪纲听了都是暗自惊心。
秋长风长叹一口气道:“卑职没胆。”顿了片刻后才道:“可卑职还是觉得,汉王方才的调度,一塌糊涂!”
第八章 见 鬼
纪纲一直觉得自己很嚣张,可听到秋长风竟敢如此点评汉王行事,不由得有些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个秋长风,看起来比纪纲还要嚣张。
但纪纲也知道,太过嚣张、脾气大的人,通常都活不长。可他并没有阻拦秋长风说话,因为秋长风的死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汉王居然没有喝令手下将秋长风推出去砍了,他凝望秋长风良久,竟然平静道:“究竟哪里不妥?你不妨说来听听。”
秋长风似乎早料到汉王会问,沉声道:“来信想必是说,朱允炆向殿下宣战,决定明晨在羊山一战?不知汉王可否将信给卑职一观?”他根本没有看到那封信,但只凭汉王、赵王间的只言片语,汉王的命令,就将信中内容推测得清楚。
汉王闻言,眼中闪过奇异之意,点头示意霜降将信交给秋长风。
秋长风接过书信,看了许久。那封信不过数十字,可说一览无遗,众人实在不解秋长风为何会看那么长的时间,多少有些不耐。
秋长风终于放下了书信,说道:“信纸是南京形意斋产的宣纸,纸上用的墨是徽州产的临池墨,均是富贵人家所用。信上的字体是飞白体。”
众人才知道秋长风方才看的不是字,而是信的来历。
汉王略带讶然,剑眉扬了下,问道:“然后呢……”
秋长风道:“卑职知道,朱允炆当年用的就是飞白体……”
汉王眼中露出憎恶之意,对于那个所谓的堂兄,他显然也没什么好感。但他只是平淡道:“看来他日子过得还不错。”能用得起形意斋的宣纸、徽州的临池墨,这当然说明朱允炆如今不再是颠沛流离,这点汉王也懂。
秋长风目光中有分异样,沉默片刻道:“这封信内容简单,但可说一腔战意。”
汉王冷冷笑笑,却不言语,可含义别人都明白,汉王无惧。孟贤暗骂秋长风又在故弄玄虚,但无论如何,偏偏猜不出秋长风究竟要说什么。
秋长风目光闪动道:“但我看这封信上的字却是笔法工致,一笔一画可说是极为沉稳,显然是写信之人在写这封挑战书时,极为冷静。他的冷静,甚至掩盖了他的战意。”
汉王沉默许久,问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秋长风道:“写信的人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写的这封信……”顿了片刻才道:“如此深思熟虑之人,有什么理由约汉王进行一场没有把握的战役?”不等汉王插嘴,秋长风接下去道:“朱允炆虽流亡十数年,可显然不会忘记大明水军的强悍。他就算借助捧火会、东瀛的力量,但自珍羽翼,所出计谋均是深谋远虑,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又如何会贸然和汉王硬拼,折损实力?”
说了这么多,秋长风停顿片刻,终于下了结论道:“因此卑职觉得,此战有诈。”
汉王长叹一口气道:“你只凭一封书信,算出这么多,本王也有些佩服你了。”
秋长风突然一笑:“可卑职其实还是佩服殿下的。”
汉王皱了下眉头,似不解道:“本王一时冲动,若非你提醒,几乎中了他们的圈套。这样你还佩服本王?”
秋长风凝望汉王,缓缓道:“其实汉王早知道这些的……”见汉王目光一闪,秋长风道:“汉王身经百战,如何看不出此信大有问题?汉王故作中计,想必不过是要麻痹敌人,另施妙手,卑职说出此事,倒是多此一举了。”
汉王目光一凝,定在秋长风身上良久,陡然大笑道:“好,很好。”他长笑不绝,有如雷霆般惊心动魄。等笑声止歇,他却又叹口气道:“你真的不错。”
他忽笑忽叹,倒是喜怒无常。他笑的是,秋长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可他叹的却是,这种人才始终不为他所用。
秋长风淡淡一笑道:“既然殿下不会中计,卑职职责已到,先请告退。”他转身要走,汉王突然道:“且住。”
汉王凝望秋长风背影,表情复杂,半晌后才道:“毁去夕照、击败捧火会,其实本是合二为一的事情。本王有意借助秋千户之力,在完成上师遗愿的同时,保天下百姓安宁。不知秋千户可肯帮助本王?”
孟贤一听,眼中透出嫉恨的神色,就算纪纲脸上也有些异样。
秋长风沉默片刻,缓缓转身道:“殿下但请吩咐。”
汉王道:“秋千户,你既然看出来信有诈,可知道朱允炆用意究竟何在?”
秋长风沉吟道:“军情之事,卑职不敢擅断。不过他们既然想调虎离山,难免会有所图谋……只要汉王安之如山,他们绝不会有机可乘。”
汉王一拍桌案,赞许道:“不错,他们多半是想借羊山决战之名,行偷袭之事。如果我倾兵而出,东霍空虚,很可能被他们偷袭得手。”
纪纲立即道:“所以汉王假意出兵,却准备在东霍安排重兵,守株待兔?果然好计。”他早就猜出汉王的用意,但这刻才说出,一方面不想抢了汉王的风头,一方面也不想让汉王小窥。
汉王目光闪烁道:“不错,守株待兔的确好计,可他们若是不来呢?”纪纲怔住,倒没想到此事。汉王虽问纪纲,可眼眸只望秋长风,显然有考究之意。
秋长风反问道:“殿下这般问,难道是早有张良之计?”
汉王心中一叹,暗想这个秋长风倒真是深藏不露。他能猜出本王用诈,多半也早就想到本王的计策。但秋长风素来只说该说的话,做事可谓滴水不漏。不想再浪费光阴,汉王哈哈大笑道:“朱允炆自以为深谋远虑,却不知道本王亦作战多年,如何看不穿他的把戏?海战、陆战的确很是不同,但也有相通之处,那就是运兵作战,必须要有一个根。大明实力雄厚,本王移兵东霍,但后有观海、定海两卫支撑,根基牢固,不怕久战。他们漂泊海上,若无补给,如何能长期和本王对战?”
秋长风动容道:“殿下莫非已找到了他们的根基所在?”
汉王摇头道:“未曾。”见秋长风失望,汉王又笑道:“但本王已有八成的把握。他们多半是在岱山东北几百里外无名荒岛之中……”
秋长风喃喃道:“八成的把握?”
汉王见秋长风困惑,解释道:“其实本王这些日子以来,明里让纪指挥使巡视,控制海域船只出没,暗中却派了不少人手,征用渔船出海,找寻朱允炆海上根基所在。前往别处的船只,尽数回转,可前往那荒岛的船只,却一只也没有回来。”
秋长风暗自心惊道:“因此,殿下认为那里必定是朱允炆巢穴所在?”
汉王沉声道:“不错。朱允炆要和本王堂堂正正一战也好,偷袭也罢,他巢穴必定空虚。本王准备兵分三路,一路如约去羊山迎敌,一路守株待兔,另外一路却准备轻舟快进,趁他们出兵之际,袭击他们的老巢,争取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秋长风迟疑道:“先后有渔船在那儿失事,固可证明那里很有问题。但无论朱允炆还是捧火会宗主或叶欢,都非等闲之辈,此事说不定已引起他们的警觉!”
汉王目光森冷道:“你认为本王的手下,会泄漏本王的目的?”
秋长风沉默起来,似乎在想着什么。纪纲一旁问道:“那汉王准备派谁带人前去剿灭敌手的巢穴呢?”
汉王目光一转道:“纪指挥使,不知道你可有人选?”
孟贤一颗心颤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这是个机会。若能带兵剿灭朱允炆的老巢,当是大功一件,他若能领军,以后可能就会高秋长风一筹。但转念一想,茫茫海上,吉凶未卜,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朱允炆一腔怨恨,再加上神秘捧火会、诡异的忍者,若去荒岛,只怕功劳没有,命反倒丢在那里。
他既然这么想,当然不想纪纲选上他,可他更不想让秋长风领军。那一刻,心中可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见纪纲沉吟不语,孟贤转念一想,又差点笑出声来。他知道纪纲绝不会让秋长风领军,只因为最近秋长风实在锋芒太盛,纪纲也对秋长风有了忌惮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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