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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要走?去哪里?”姚三思不解,眼下大敌当前,天子朱棣亲临观海征讨东瀛,正要依仗汉王之力,汉王为何要走?
纪纲根本不做回答,只是道:“秋长风,汉王临行前,想要见见你,因此让本指挥传传话……你若有空,现在就可随我前往汉王的营帐。”
秋长风心中奇怪,还是道:“好,属下这就和大人前去。”
纪纲眼中闪过分赏识之意,但很快泯灭。他话也不多说,只是转身向军营外走去。孟贤如影子般跟随,有意无意地挡在秋长风和纪纲之间。
姚三思不得纪纲的命令,当然不好同去。他有些失落地立在雪中,心中却想,汉王为什么要在走之前见秋千户?汉王和秋千户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汉王的天策卫远在东霍群岛,他跟随侯显来到观海,不过带了几百贴身侍卫。和天子吵过之后,汉王更是负气在御营数里外扎营,显示对天子的不满。
那军营规模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威严肃穆之势,竟不亚于御营。
纪纲、秋长风入了军营,被人领着直奔主帐。未及主帐前,就听有丝竹之声传来,不由得都有些发怔。
汉王和天子吵翻、关系恶化,还有心情欣赏歌舞?
掀开帘帐,帐外雪落,帐内却是温暖如春。有乐师轻调管乐,急出曲弦,乐声错落,如珠落玉盘。
歌姬如火鹤般团团而舞,裙摆纷扬,又如飘飘落落的红雪。
红雪那头,汉王略带落寞地坐在高位之上,端着酒樽。见秋长风二人进来,不羁的双眉一扬,目光中似乎有寒芒一闪,可那寒芒如天边流星,转瞬即逝,淹没在洋洋洒洒的红雪明灯中。
帐内早掌灯,原来天已暮。
秋长风、纪纲见到有如火般的歌姬旋舞之时,还能保持冷静。毕竟这二人均是身经百炼,喜怒难形于色。可饶是二人如斯冷静,见到汉王旁边那人的时候,也忍不住心中诧异。
陪在汉王身边欣赏歌舞的人,鹤发童颜,竟是宁王。
秋长风已知道宁王来到了观海,可宁王为何前来汉王的营帐中?难道说宁王知道汉王和圣上不合,因此想做和事佬,来劝汉王?他闪念间,却隐约觉得这猜测有些问题。
就在这时,纪纲向汉王施礼,轻声道:“汉王殿下,圣上已同意了你回返南京之请……”
乐声不停,营帐内的舞女还在飞舞——舞动如火,可汉王脸上,却带分冬的肃杀。纪纲见到汉王的表情,心中惴惴,不解汉王究竟想着什么,就像他也不明白天子到底想着什么一样。
原来,汉王来到观海后,遭到朱棣呵斥,因不满朱棣赏罚不明,和朱棣吵了一架,遽然提出要回南京。汉王是矫情还是真怒,是真走还是作态?没有人知晓。
可天子朱棣竟然准了。
纪纲这次前来,就是通知汉王此事。汉王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想?纪纲不知道,但他知道的一点是,汉王很不高兴。纪纲能看出很多事情,但他无疑比秋长风更能藏得住心事,因此他说完朱棣的旨意后,保持沉默。
喧哗的歌舞中,映衬着难言的沉默。不知许久,汉王笑了笑,缓缓喝尽了樽中酒,摆摆手道:“指挥使请坐。”
纪纲略有犹豫,本想立即回去复命,可见汉王这般说,不好推却,道了个谢,缓缓落座。
汉王略带嘲弄地望着秋长风道:“秋千户为何不说话?现在岂非到了你说话的时候?”
秋长风有些困惑,但他平静地道:“汉王要见卑职,不知道想要卑职说什么?”
汉王淡淡道:“现在你岂不是应该说,‘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敌当前,本王还沉迷酒色,实不应该?”
汉王口气中满是揶揄,秋长风当然听得出来。但他没有不满的神色,只是叹口气道:“若圣上有朝一日问起,属下当会说出此事。但如何来看,还需圣上断定。”他没有变,秦淮河上他这么说,如今还是一样的做法。但谁都听出,他对汉王并没有幸灾乐祸。
汉王锋冷的眼眸中,突然现出分暖意,可那暖意不过如寒冬的哈气,转瞬即散:“你不是个多嘴的人。我在宁王府时就说过,你不过是个本分的人。”
秋长风沉默片刻才道:“汉王过誉了。”
他实在猜不到汉王的用意,因此对汉王的每句话都是细细咀嚼。他也不是说废话的人,他更知道,汉王也很少废话。汉王突然这么评价他秋长风,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可这世上……本分的人总是会吃亏,因此你到现在还是个千户。”汉王淡淡道,“我也是个本分的人……”
汉王说自己是本分的人,这话无论谁听到,都会想笑,可又有谁敢去笑?秋长风心头一跳,抑制住看纪纲脸色的冲动。可他不用看也知道,纪纲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汉王一语双关,暗示秋长风本应该取代纪纲的位置,又说汉王他自身本应该是太子。这世上本分的人却都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这本是个讽刺。纪纲听到这种话,如何能不变色?
斜睨了纪纲一眼,汉王目光掠过,落在了宁王身上,笑道:“皇叔,你也是个本分的人。”
宁王正在欣赏着歌舞,好似完全沉迷其中,但听汉王一说,立即扭头笑道:“汉王……过誉了,老夫其实……其实……”在汉王给他祝寿时,他还能称呼一声贤侄,因为那时是大家做戏给旁人看的。在这歌舞靡靡的军营中,他却不敢那么称呼。望着眼前这贤侄萧索的目光,宁王“其实”了半天,终究道:“其实老夫也是本分的人。”
帐中乐声不停,歌姬舞得更急,如风火交集,鼓动不休。
汉王不为乐声所动,只是道:“皇叔若不是本分的人,也不会在靖难后,乖乖地不问政事了。”
宁王一听,脸色苍白,不发一言。秋长风听到这话,都觉得汉王这次说得实在有些过火。
原来当年朱允炆当上皇帝后,对众叔父抢先下手。朱棣在顺天府起兵时,只有宁王还有些兵力。朱棣让太子朱高炽坚守顺天府,自己亲自去说服宁王联手出兵,借宁王三卫的八万兵力,这才能堪堪抵住朱允炆数十万重兵的进攻,之后反守为攻。
若无宁王的帮助,朱棣可能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朱允炆剿灭。宁王的功劳可说极大。朱棣当初借兵时,也亲口说过,若得江山,就和宁王共享。
可宁王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很多人只能同患难,但难以同富贵。朱棣的许诺是一回事,他若真信以为真,那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宁王在朱棣登基后,立即归隐,空享爵禄,半点儿兵力都不敢握在手上。托辞是无心政事,纵情曲乐修道。可他终日战战兢兢,未老已衰。这次朱棣让宁王随军,宁王根本不敢违拗。这往日看似善谋、如今好似风光的人物,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这种境况,秋长风知道,汉王当然也知道。如今汉王蓦地揭开宁王的伤疤,难道是说他心怀愤然,这才想在宁王身上撒气?
宁王眼中已有了悲哀之意。他想解释,可无从解释;他想发怒,可无胆去怒;他想痛哭,可他必须保持尴尬的笑容。那一刻,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汉王望着宁王,目光中终于带了分怜悯之意道:“我其实和皇叔是一样的人。”
宁王强笑道:“汉王过谦了。老夫已朽,如何及得上汉王的雄姿?”
汉王望着那火一样迷离的歌舞,说道:“靖难之役前,皇叔不也是英姿勃勃?”不理宁王苍白的脸色,汉王叹口气道:“我回南京后,只怕就会和皇叔一样,再也不理政务了。”
舞未休,众人心思有如舞者的舞,跌宕不休。他们都知道汉王的意思。
汉王的确和宁王很像。他们生不逢时,因为这是命——他们一出生就已注定的命运。宁王始终是宁王,不会是天子,就像汉王始终是汉王,不会是太子一样。
现在汉王若回返南京,就和宁王到了南京一样……蹉跎数年后,会不会也变成如今的宁王?
秋长风心中宛若有雷电一闪,蓦然想到当初在金山寺前,张定边曾说过:“我知道,我若收手就能活下去,再活个一百岁也说不定。可那有什么意义?就如这棵树一样,就算活了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很多人活在世上,只为了这不甘二字。张定边也不例外。
汉王这时候,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等秋长风再想下去,汉王突然道:“皇叔精通曲乐,可知道眼下歌舞演的是哪一出?”汉王突然把话题引到歌舞之上,让众人心情不由得为之一轻。宁王更是舒了口气,笑道:“这应该是南戏的一出《倩女离魂》。这出戏本是起源于唐传奇《离魂记》,宋人改为话本,金人编调,而由元郑光祖参照前人的流传改编而成的。”
宁王一说起词曲,又是滔滔不绝,当然也是因为他在其中有着极深的造诣。见汉王不语,宁王终于讪讪不说下去,略带恭维道:“不想汉王在观海竟能找到这种戏班子……”
汉王微微一笑道:“本王既然有请皇叔,当然要投皇叔所好才好。这观海戏班子不多,要请到好的并不容易。其实这出戏无论如何编来,本王最欣赏的却是倩女的性情。皇叔,你如何看呢?”
秋长风一旁插不上话,也无心说话,一直琢磨着汉王的心意。闻言心道,《倩女离魂》这剧本写的是张倩女和王文举二人指腹为婚,王文举长大应试,途经张家,欲迎娶倩女,张母却嫌王文举功名未就,不许二人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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