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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香港游行里,你记不记得其中一个旗帜写着:“台湾同胞,我羡慕你们可以投票!”
和菲利普参加过两次七一的游行,一次六·肆的静坐纪念。(这也是你怀念香港的部分吗,菲利普?如果是,下回法兰克福如果有反伊拉克战争的游行,你会去吗?)香港人还没学会台湾人那种鼓动风潮、激发意志的政治运动技术;如果这四公里的游行是台湾人来操作的话,会很不一样,台湾人会利用各种声音和视觉的设计来营造或者夸大“气氛”。譬如很可能会有鼓队,因为鼓声最能激励人心,凝聚力量。香港人基本上只是安安静静地走路。
和你一样,最感动我的,是那么多孩子,很多人推着婴儿车,很多人让嬉笑的儿童骑在自己的肩上。问他们,每一个人都说,“我在为下一代游行。”“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情怀,充分体现在香港人身上。
他们游行的诉求,低得令人难过:香港人不是在要求民主,他们只是在要求政府提出一个时间表,只是一个时间表而已。他们甚至不是在要求“在某年某月之前要让我们普选”,他们只是要求,“给我一个时间表”!
在我这外人看来,这是一个“低声下气”到不行的要求,在香港,还有许多人认为这个诉求太“过分”。
香港人面对事情一贯的反应是理性温和的,他们很以自己的理性温和为荣──嘲笑台湾人的容易激动煽情。我也一向认为,具有公民素养和法治精神的香港人,一旦实施民主,绝对可以创造出比台湾更有品质的民主(台湾的民主没有“品质”可言),因为公民素养和法治精神是民主两块重大基石。但是十二月四日的游行,给了我新的怀疑:
温和理性是公民素养和法治精神的外在体现,在民主的实践里是重要的人民“品性”。台湾人比起香港人不是那么“温和理性”的,因为他们是经过长期的“抗暴”走出来的──抗日本殖民的“暴”,抗国民黨高压统治的“暴”,现在又抗民进黨无能腐败、滥用权力的“暴”。在台湾,愈来愈多“温和理性”的人民,但是他们的“温和理性”是在从不间断的“抗暴”过程里一点一滴酝酿出来的。台湾人的“温和理性”是受过伤害后的平静。
香港人的“温和理性”来自哪里?不是来自“抗暴”;他们既不曾抗过英国殖民的“暴”,也不曾抗过共產黨的“暴”。在历史的命运里,香港人只有“逃走”和“移民”的经验,没有“抗暴”的经验。他们的“温合理性”,是混杂着英国人喝下午茶的“教养”训练和面对坎坷又暴虐的中国所培养出来的一种“无可奈何”。
所以香港人的“温和理性”在程度上,尤其在本质上,MM觉得,和台湾人的“温和理性”是非常、非常不一样的。台湾人常常出现的粗野,其来有自,香港人从不脱线的教养,其来有自。
这样推演下来,我亲爱的孩子们,让我们来想想这个问题:
香港人的公民素养和法治精神在民主实践中,一定是最好的,但是,在没有民主而你要争取民主的时候,尤其是面对一个巨大的、难以撼动的权力结构,这种英国下午茶式的“教养”和中国苦难式的“无可奈何”,有多大用处?
我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安德烈,菲利普,你们说呢?
至于大学,安德烈,你说在香港,“大学只管知识的灌输但是不管人格的培养和思想的建立”,老实说,我吓一跳。大学成为一个技术人员的训练所,只求成绩而与人文关怀、社会责任切割的现象,不是香港才有。中国、台湾、新加坡,都是的。你说的还真准确。但是告诉我,孩子们,难道你们在欧洲所接受的教育,不一样吗?你们能具体地说吗?
不能再写了,因为要去剪头发。菲利普,啤酒即使淡薄,也不要多喝──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秘密?
MM
2005-12-08于台北
二十五、装马铃薯的麻布袋
儿子给MM的信:MODERNITY
MM:
在德国两个星期的假,我完全沉浸在“家”的感觉里。“回家”的感觉真好。
这次回家,一进门就发现玄关处挂了两张很大的新画,都是油画。一张画的是飞在空中的天使,下面是典型的地狱图像。另一张,是玛丽亚怀里抱着婴儿耶稣。还有呢,客厅柱子上钉着一个木雕天使。
在我印象里,这个家还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多宗教的痕迹。我是在一个非宗教、“自由”气氛浓厚的环境里成长的人。
我问老爸,“你怎么了?女朋友把你变教徒了是不是?”你也知道,他的女友碧丽是每周上教堂、饭前要祈祷的那一种。他就用他一贯不正经的方式回说,他要访客知道他和“魔鬼”共处——他是天使,我和弟弟华飞是“魔鬼”。我当然回击,说我觉得他才是我们的“地狱”呢。
他不会给我真正的答案,但是我觉得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我爸和我有一个根本差异,就是品味不同。他喜欢古典的东西。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看过一个雕刻展,展出的全部是宗教艺术。我觉得无聊得要死,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前几天,一个想进柏林设计学院的朋友来找我。因为要申请学校,所以她要准备一些作品。我们就到老城里去逛。她带着相机,一路拍照。好玩的是,我以为她会拍我们这个有名的古镇的教堂啦、古堡啦,但是整个下午她拍的却竟然都是电线杆、地下水道的人孔铁盖,或者停车场的水泥地面。
几天以后,我到她家去看完成品:在一个黑色的大纸箱上贴着三张照片,照片上是三个不同的角度去看电线杆,然后有一条红丝线辗转缠绵绕着电线杆,最后浮现一个歪歪斜斜的字:Modernity好,MM,你告诉我:你的品味是什么?
穿个麻布袋也差不多
我坐在电脑前给你写信,一面听音乐。你看见的我是这样的:穿着牛仔裤,一件红色的Polo衬衫,脚上是暗红色的跑步鞋。鞋子和上衣是暗暗谐调的。衣服裤子都有点宽松感,因为今天是懒洋洋的周末。两个好朋友正在厨房里做晚饭,在这之前,我们在阳台上晒太阳。早上起床的时候,就知道今天是个宽松舒适的日子,所以挑选的衣服,就是宽松舒适的衣服。早上起床以后,我大概需要总共半小时来打理自己,其中大概10分钟花在浴室里,20分钟花在衣服的考量上。然后我们来看看你:你大概也需要半小时,但是我猜刚好相反,你需要20分钟在浴室里洗头洗脸擦乳液什么的,但是只花10分钟穿衣服。作家妈妈,你是这样的没错吧?还有买衣服。你的衣橱蛮满的,我的衣橱却很空——跟你的比起来。这是因为我们的购买行为很不一样。你买衣服是随兴所致的,走在路上你看见哪一件喜欢就买下来,买回家以后很可能永远不穿它。我跟你相反,MM,我“深思熟虑”怎么穿怎么配,然后在完全清楚自己缺什么的时候,才去寻找那特定的某一件衣服。结果呢,我们花在衣物上的钱和时间其实是一样的,差别在于,我的是专注精选的(而且比你的通常好看100倍),你穿衣服,哈,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披上一个装马铃薯的麻布袋或者盖上一条地毯,那美学效果也差不多!
定型而不自知
两个月前,老爸到香港来看我。头一个晚上他就带我去他最喜欢的香港酒吧,叫Ned Kelly's Last Stand。家具全是厚重的木头,空间很小。几个老外坐在那儿喝啤酒。中间小小的舞台上堆满了乐器,很拥挤,好像只要有一个人不小心撞倒一件乐器,整堆乐器就会垮下来。晚上10点半,乐团开始演奏,是 Dixieland爵士乐,人渐渐多起来,塞满了酒吧。老爸有点陶醉说,这酒吧使他回忆“老时光”。第二天,轮到我带他去“我的酒吧”了。我选择的是“酷名昭彰”的Dragon-i。哎,好像是前晚Ned Kelly's的反面版:没有老旧的木头,桌面是纯黑的设计,椅子有猩红的软垫,天花板垂下来画着龙的灯笼。没有爵士乐团表演,倒是有一个DJ在那里玩唱盘,转出Hip-Hop和R&B音乐。前一晚我们喝大杯啤酒,在这里,我们喝马丁尼和琴酒鸡尾酒。满满的是年轻人,我注意到,老爸确实显得有点不自在。你现在大概已经猜到我到底想说什么了吧?老妈,我丢两个问题给你接招:第一,请问为什么我们的 “品味”如此不同?是因为我们分属不同世代?还是因为我们来自不同文化?或者,有没有阶级因素呢?第二个问题比较关键,就是,老妈,你为什么不去了解我的时代或者文化或者“阶级”的品味世界呢?你的穿衣哲学、老爸的宗教美学和他的怀旧酒吧,都不是我的调调,但我也还可以欣赏。我愿意去博物馆看雕刻展,偶尔去怀旧酒吧坐一会儿也觉得不坏,我可以穿很“牛津”味的衣着,也可以穿最随意的肥裤子和带帽套头运动衣,我也不讨厌你听的1960年代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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