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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几封信,与安德烈分享。
MM稍微敢回覆的:
龙教授,
读了你的《现实的一代》,很激动。
我试著回答你问安德烈的问题:你将来要做什么?我会说:不知道啊。而我有台湾大学硕士学位,也到美国留过学,而且,现在有工作。
但我深深感觉自己的“平庸”。我的同学或同事们,几乎都比我年轻,比我优秀,比我积极地追求“卓越”。在我工作的公司里,我像一个隐形人——我个子矮矮的,在一群人里,人家绝对看不见我。我的长相平常,任何人看过我就不会记得。在工作表现上,永远是最看不出成绩的一个,没有长官会嘉奖我,没有同仁会羡慕我。别人看我一眼就得到一个印象:这人没个性。同事们说我是个温和的好人什么的,可是没人会对我有任何印象,也不会有兴趣对我多知道一点,而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人家有兴趣的地方。对,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人。
你问我有没有压力?有啊,我感觉到别人都在尽力表现,拼命向前。人生显然就是适者生存的竞争跑道,我觉得很害怕。我还很年轻,前面的路看起来很长,所有的人都在快跑,你一个人慢慢走,感觉很寂寞,心也很慌,好像随时会被淘汰、丢弃。我也想变成众人的一分子,跟著大家的速度跑步,可是……我很平庸,没有自信……写这封信,都让我颤抖。
PM
PM,
设想一个跑道上,有人正在跑五千米,有人在拼百米冲刺,也有人在做清晨的散步。那跑五千米的人,看见那跑百米的人全身紧张、满面通红,心里会“颤抖”吗?不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跑五千米的。
那清晨散步遛狗的人,看见那跑五千米的人气呼呼地追过来了,他会因而恐惧,觉得自己要被“淘汰”了吗?不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来散步的。
你真的“平庸”吗?其实要看你让自己站在哪一条跑道上。如果你决定作那清晨散步的人,怎么会有“平庸”的问题呢?会不会你的气定神闲,你的温和内敛,你的沉静谦逊,反而就是你最“杰出”的人格特质呢?
MM
MM其实不敢回覆的:
龙博士,
我是香港人,今年二十五岁。
最近读到你给安德烈的信,《给河马刷牙》,带给了我难以抚平的思想震撼。你说给安德烈的说话,就像对着我说的一样,我就像被当头棒打,从混乱中突然清醒下来,回头一看自身,顿时颓然……就像自己以往一直向着错的方向走,虽然没有因挫折而放弃自己的人生,却是越走越错。
“我也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就,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这句话刺伤了我那潜藏的伤口,我正是每天在“被迫谋生”的痛苦中挣扎的人。
还不到十八岁的我,因为家庭环境不好,就辍学到一间小公司工作。数年之后,就是我妈妈过身的那年,我半工半读考上了一所学院,可惜最终因为实在太累而放弃了。二十三岁的时候,我结婚了,我是为爱而结婚的,渴望拥有自己的家庭,而且以为,只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扛起一个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现实生活的沉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抬不起头,简直无法呼吸。为了生活,所有的理想都不得不放弃,想再读书,也只是一场虚妄的梦。我认识到自己的卑微、失败,而且似乎将是永远的失败。
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将来没什甚么希望!叫我要怎么面对自己,我还有希望吗?希望在哪里呢?
SS
SS,
大树,有大树的长法;小草,有小草的长法。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小草。你不是孤独的。
MM
MM,
我读了《给河马刷牙》边读边哭,足足哭了三分钟。我不可克制地在检查自己的灵魂:我每天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说什么,梦什么,我所有的愤怒、挫折,我的伤心和失望……好些年了,我觉得我一直没法找到一种语言去表达或者释放积压在我心里的感受,我觉得我一直在绝对的孤独里跟自己挣扎——一直到我读了你的《给河马刷牙》。
你对“平庸”的说法,使我心中涌上一股痛苦的感激。我是一个结了婚的三十岁的女人。婚姻生活并没有让我觉得幸福,反而使我紧张、暴躁、不安。家务事琐碎复杂,想到要生孩子更让我充满恐惧。丈夫回家往往累得倒头就睡,我一个人要面对生活中所有的问题。我常觉得,我不是他的妻,我是要承担一切重担的妈。
我发现自己每天都在一种紧张、混乱、无助、激动的情绪里。对丈夫我不是在吼叫就是在哭。最好笑的是,我自己是一个社会工作者,专门协助情绪不稳定的儿童,辅导他们理解自己的情绪,调节自己的情感表达,可是我对自己的挫折,那么无助。我很想、很想知道,比我年长的女性如你,是不是也经过这个阶段?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在她三十岁的时候,要怎么做人生的种种决定?
婷婷
婷婷,
如果我说,是的,MM也经过这样的痛苦和迷茫,你是否会觉得多一点力量呢?是的,我经过过。而且,很多我的女性朋友们,不论她们现在如何“成功”,也都走过这样的黑暗。
MM
三十二、政府的手可以伸多长?
MM,
我抽烟。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抽烟,我也认为这是个很糟糕的习惯。大概十七岁那年开始的,但是究竟怎么开始的,我也弄不清楚──因为朋友都抽所以抽?功课的压力太大?太无聊?或者就是为了想试试看大人说不好的东西究竟怎样?可能每个理由都多多少少有一点。反正结果就是,我上瘾了。
我的烟友们其实都开始得比我早,大部分在十二、三岁的时候。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是很讨厌别人抽烟的,讨厌那个气味。最火大的是,大伙要出发到哪儿去时,总要等抽烟的那个家伙在垃圾桶前把他的那支烟抽完。其实到今天,我还是不喜欢抽烟这回事的:我的喉咙总觉得不舒服,很容易感冒,衣服老有去不掉的烟味,我容易累,而且,肺癌还等着我呢。
可是,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就是我的自由意志选择了抽烟然后又缺乏意志力去戒掉它。如果有意志力,我早就戒了。但还是抽。原因是,每一支烟,是一个小小的休息和释放。我喜欢离开我的书本,站到阳台上去,耳机里听着一首好听的歌,看着海面上大船缓缓驶过──点上一根烟。当然还有那“快乐似神仙”的“饭后一根烟”,还有电影镜头里不能少的“性后一根烟”。一根烟,我想说,使美好的一刻完整了。
所以对我而言,明知抽烟不好,但那是一个个人的自由选择。
政府铁金刚
最近,我的自由选择被剥夺了。二零零七年一月一日零时,香港开始在公共场所禁烟。政府的说法是,为了防止二手烟危害不抽烟者的健康,禁烟的地点包括公园、餐厅、学校、酒吧......当然包括了我的大学。
我一点也不意外。这正是两年前我的德国高中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德国法律规定,十六岁以上的人抽烟饮酒是合法的,所以大部分的高中都划定了吸烟区,学生在那里吸烟。但是在二零零四年黑森州的文化部长推动校园禁烟,结果如何呢?我们必须多走五百米到校园外围的人行道上去吸烟。我们同学里没一个人戒了烟,但是学校外围那条人行道上从此满地是烟蒂。
没多久,全德国都要在公共场所禁烟了。所以,在禁烟的作为上,香港和德国是一样的,但是我注意到一个根本的差别,那就是,在德国,公共场所禁烟令下来之前,社会有很广泛、历时很长的辩论。香港却没有,政府基本上可以说做就做,而且,香港政府好像有一种特异功能,只要是它想作的事情,都可以把它塑造成“万众一心”的样子,香港政府简直是个所向无敌的铁金刚。
如果你问我,我是否对禁烟政策不满?当然,因为现在我必须绕很多路去抽一根烟。可是如果你问我,我认为禁烟政策对不对?我会说,当然对,没话说。我喜欢烟雾缭绕的小酒馆或酒吧,因为那是一种迷人的气氛。但是我完全赞成在餐厅里禁烟,因为烟味会破坏了食物的香气,我心甘情愿走到餐厅外面去抽烟。所以说来说去,公共场所禁烟对我不是问题。不过我想谈的其实不是禁烟的政策或者香港强大的政府,因为,没有普选,反正你拿政府没办法。
媒体弃守
我想跟MM表达的是,我对香港的媒体觉得很奇怪。香港没有民主,但是有自由,媒体的独立跟批判精神,还是被容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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