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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花’是不错。”卓昭节既然回过神来,面上掠过一丝尴尬。
阿杏抿了抿嘴,依旧是不高不低、不突兀但其他在暖房里的人也能听清楚的声音:“娘子向来喜欢‘花’,可惜这月光白咱们府里没有……沈郎君这朵是在何处摘得的?未知可多么?”
那青衫少年慢慢让开一步,淡然道:“府中确实没有,暖房里我也就见着这里的一丛。”他方才被卓昭节这样容‘色’朗朗、姿容绝美的少‘女’盯着看了许久,虽然看的是他手中所拈之‘花’,但寻常人也该有所局促或希冀,这青衫少年却神情平静得出奇。
从他让开的地方,果然见到一丛牡丹,苍‘色’叶中,数个‘花’苞,却无盛开的——青衫少年抬了抬手,皎洁如月华般的‘花’瓣轻轻拂动,在略显昏‘色’的暖房里,俨然一轮明月,他平静道,“对不住,就开了一朵,被我摘了。”
阿杏笑嘻嘻的道:“郎君真是狠心,咱们娘子虽然喜欢‘花’,却少摘折的,怪道咱们娘子进了这暖房就看着这朵月光白。”
青衫少年思忖了下,躬身道:“对不住。”语气真诚,但并没有借着光景将那朵折下的月光白让出来的意思。
卓昭节到此刻已经明白阿杏是在不住为自己方才的失神辩解,她也不想莫名其妙传出来自己心仪眼前这陌生青衫少年的谣言,便开口道:“郎君客气了,只怪咱们来迟一步。”
说着还了一礼——果断的转身就要走。
阿杏朝那青衫少年嫣然一笑,道:“沈郎君,婢子方才若有得罪,郎君可莫要与婢子一般见识。”
“阿杏娘子客气了。”那青衫少年淡淡的道,语气缥缈。
到了暖房外,卓昭节才想起来问阿杏:“方才那位郎君姓沈?”阿杏认识,又姓沈,她想到了一个人……
果然阿杏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老夫人的侄孙,十年前就被老夫人接到府里住的沈郎君,叫丹古的。”
卓昭节咦道:“他也有帖子?”
“沈郎君的父亲是陇右道的观察使沈获。”阿杏笑着道。
如今天下十道,每道置一观察使,在州之上,陇右道观察使为正三品,属于外放中拔尖的大员了,观察使之子当然有资格接到这四品以上家眷不论实虚都可能前来的请贴,正经说起来,卓芳礼也才是个四品散官。
卓昭节疑‘惑’道:“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十年前就住到了侯府?”
纵然沈获有意与长安加强联络,但十年前那沈丹古应该才六七岁吧?这才启‘蒙’的年纪就送到长安来,即使沈氏是沈获的姑母,可一来沈氏是续弦,大房四房再加一个卓芳华,那时候卓芳涯、卓芳甸都小,送过来多多少少她也要分心;二来,这么小的孩子离家远行,沈获一点都不担心吗?
阿杏目光闪动,笑着道:“娘子不知,这沈郎君是庶出,好像在陇右的时候,仗着天赋很是藐视嫡兄,所以惹了观察使夫人不喜,结果咱们老夫人听说他是个难得的神童,就打发人去把他接了过来……当时大夫人和咱们夫人为此还怄了一场气呢!”
卓昭节奇怪的问:“就为了接他到沈家来吗?”
“也不全是。”阿杏压低了嗓子,小声道,“沈获的正妻李夫人是陇右大族之‘女’,向来贤德,按说这沈郎君虽然天赋不错,到底也不过是庶子,李夫人却样样给他嫡子的待遇不说,更是亲自带在身边抚养栽培,用心之处,远胜亲子,按说这样待他了……他不回报,也该感恩吧?结果倒是把他宠出了骄横之气,全然不把嫡兄们放在眼里,李夫人疼他是为了沈家,可也不能为了他不顾自己亲生骨‘肉’呀!一生气,就打算好生教导他尊敬兄长的道理,结果李夫人才训斥了他一番,咱们老夫人就把人接过来了,叫李夫人好大的没脸不说,还落了个被人猜忌她是否真心善待庶子的名声!陇右李家如今也是有人在朝的,还是兰台御史,娘子请想,老夫人把人这么一接,李家能不跟着怨上咱们家吗?”
卓昭节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不过阿杏的话她也没全信——班氏说过,亲生骨‘肉’和旁人所出终究是不一样的,比如那八万两银票,班氏不是再三强调,只有四房的嫡子嫡‘女’才能有份吗?卓知安在卓家也算是位小主子了,可在班氏眼里,也不过是个婢生子罢了,她攒下来的家当可没卓知安的份!
那位李夫人既然有嫡子,天资卓绝的庶子怎么能不成为眼中钉‘肉’中刺?恐怕真相是李夫人意图捧杀沈丹古,而沈获为了庶子的‘性’命求到沈氏跟前,才将年幼的沈丹古送到长安,否则算起来当时沈氏自己也有比沈丹古大不了几岁的亲生子‘女’需要照料,哪里有功夫去管陇右的事情?
但阿杏这番话也提醒了她——这沈丹古还是离得远点好,不提他是沈氏那边的人了,还有个李家时刻盯牢了他、惟恐他翻了身报仇呢!
这么想着,卓昭节就吩咐左右:“今儿遇见沈郎君的事情不要告诉旁人,免得生事!”
“是!”随行的四名使‘女’齐声答应,阿杏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从卓昭节发呆到方才介绍沈丹古,她可不就是为了完成游氏“绝对不要让昭节对姓沈的那小子有任何好感或同情”的叮嘱吗?
因为这时候也近晌午了,卓昭节决定先回茅屋去,途中需要经过一片空阔的松林地,地上未铺砖石,却落了厚厚的松针,绵软如毯,踩上去微微下陷,忽然——头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昭节。”
卓昭节一怔,猛然抬起了头——就见身旁一株古木离地约有丈余的分叉上,宁摇碧屈了一‘腿’盘坐,另一条‘腿’垂在半空,手扶着另一根分叉,探头俯瞰着下方,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他神‘色’,只见他眸子闪闪发亮,有一种灼人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卓昭节仰着头和他对望许久,讷讷的道。
宁摇碧低声道:“我在这儿有会了。”
他仿佛也察觉到这样两人说话不便,一撑树枝,竟直接跳了下来!
“哎呀!”卓昭节一惊,脱口道,“小心!”
然而宁摇碧足尖在树身轻点数下,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的落在她面前,微笑着道:“放心罢,这么点高,我闭着眼睛掉下来也不会有事。”
他今日换了一声黛绿掐金丝锦袍,内穿圆领缥‘色’绸衫,腰束‘玉’带,系着宫绦,足踏云履,仍旧握着柄折扇,虽然面含笑意,却难掩眉宇之间的愁绪。
卓昭节如今也是满腔心事,乍见之下,竟是半晌没能说话,片刻后,还是宁摇碧先道:“我看你从暖房那里过来的,是不是看中了什么珍品?喜欢哪一种?”
“随便看了看。”卓昭节摇了摇头,她知道只要略提一句月光白,宁摇碧一定会设法为自己‘弄’来,可就像义康公主隐晦提到的那样,假如自己不能承受宁摇碧的心意,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何况她对那株月光白也没有喜欢到了要索取的地步。
闻言宁摇碧却是神‘色’一黯,顿了顿才勉强笑道:“是吗?看看也好。”
——卓昭节不知道的是如今宁摇碧想的却恰是相反,宁摇碧想的是:“昭节她明明在暖房里停留良久,怎么可能没有遇见喜欢的‘花’?她不肯告诉我,无非是怕欠我人情……这一回托付表姑提前开宴,与她相见,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
这样默默相对片刻,宁摇碧心烦意‘乱’之下,折扇一开,下意识的摇了几下,卓昭节忍不住道:“如今‘春’寒尚余,你又没出汗,何必动扇子?”
宁摇碧愣了一下,哗啦一下合起折扇,道:“也是。”面‘色’却缓和了下来,心想,昭节她到底还是关心我的……
就听卓昭节继续道:“其实我很奇怪,怎的你和时家五郎君一样,都是天还不必用扇子的时候就带上了?”
“……这个。”宁摇碧面上竟掠过一丝尴尬,他想了想,才干咳一声,道,“你昨天跟着古盼儿,见过时雅风了吗?”
卓昭节道:“没有,与他有关系?”
宁摇碧眼睛看向别处,小声道:“时雅风比我和时五要长上几岁,我和时五年纪还小时,他……嗯,他在长安就很出名,尤其风仪为世人推崇,他有拿扇子的习惯,我和时五那时候看着好,就也学了来,几年下来竟习惯了!”
“…………”卓昭节不禁勾起嘴角,她完全没有想到,霸道如宁摇碧这样的人,居然也有摹仿旁人举止的时候,竟然还将这摹仿来的习惯保持至今——也不知道那位世人仰慕的时二郎君到底风仪如何出众?
宁摇碧拿眼角偷偷瞥着她,低声道:“你若是不喜欢,我改掉就是。”
这话让卓昭节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宁摇碧顿时皱起了眉,看了眼手里的折扇,似乎就要将它丢出去。
“我没有不喜欢。”亏得卓昭节开口了,她缓缓道,“我只是好奇,所以问一问……你别这样,好像我问什么就是不喜欢一样,我是那么挑剔的人么?”
她心想,纵然我是,如今无名无份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对你指手画脚呢?
“你当然不挑剔了!”宁摇碧松了口气,飞快的道,“只是我……”他沉‘吟’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闯过很多祸,但因为我祖母的疼爱,最终都是不了了之!因此和时五、淳于十三一起落下个京中三霸的名号,都说我们三个是纨绔子弟,长安……败类!”
他迟疑着、轻声道,“从前我也不在乎……我向来不在乎旁人的议论,只管自己快活了就是!但现在……我不想拖累你,昭节,我不想叫旁人都议论你看中的是个纨绔、败类之类……卓八……嗯,你八哥说的很对,我不在乎,未必你也不在乎,我不能不管你!”
卓昭节怔住,只觉得心中一痛。
顿了顿,宁摇碧又道:“所以我想了想,若从现在开始改,虽然也许已经迟了,可总比不改要好……你不喜欢的、会给你惹麻烦的地方,我都会改!”
这句话,他说的轻声,却透出九死不悔的坚定!
他慢慢的、近乎乞求的道,“所以你等等我好不好?先不要嫁人好不好?等我改好了,长安没那许多人再议论我的不是……你再嫁给我好不好?”
少年世子眼神清澈而坚定,他带着无限的热情与盼望,并难以掩藏的彷徨恐惧,微握着拳,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忐忑的等着回答。
阿杏和阿梨、初秋、立秋四名使‘女’,从卓昭节发现宁摇碧开始,就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站着不动,听到此刻,也不禁动容!
卓昭节迎着宁摇碧的注视,许久无言,就在宁摇碧眼中逐渐浮上苍凉之‘色’时,她忽然蓦然之间泪落纷纷!
“昭节?”宁摇碧慌了,怔怔的问,“我……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样的话?”
然而卓昭节胡‘乱’拿袖子擦了把脸,面上却涌出一抹毅然,她上前一步,凑到宁摇碧耳畔低声而飞快的说了一句话,不顾宁摇碧瞬息之间震惊‘交’织着狂喜的神情,跺了跺脚,转身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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