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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号咸平的皇帝单讳一个棽字,他是先帝第十一子,与纪阳长公主同母,皆是先帝时教坊内人薛氏所出,薛氏生了纪阳长公主,因为当时先帝子嗣还不多,这才有了正式的名份,但不久就失了宠,一直到多年后一次宴上,薛氏献舞,偶然被先帝召幸,这才有了今上。
先帝膝下长到成年的一共有十四子,公主略少,总也有五位,这十九个子‘女’里头唐棽其实很不起眼,那时候梁皇后有嫡长子燕王,继立的郑皇后有嫡三子齐王,先帝不似今上这样独宠皇后,虚设六宫,先帝的时候后宫十分昌盛,皇后之下贵淑贤德四妃皆满,三夫人、诸妃位、九嫔,往下的诸级宫嫔……将整个六宫住得满满的,可想而知,两位有嫡出名份的皇子之外还有多少宠妃、皇子、公主争宠。
那时候今上在先帝眼里地位还不如纪阳长公主,毕竟纪阳长公主是先帝次‘女’,先帝的长‘女’未长成即夭折,对于头一个长大的‘女’儿先帝到底记得清楚些的,若不是燕王与齐王争储太过,将今上的诸位皇兄陆续牵扯下去,这皇位还真轮不到今上。
说起来也是天意——先帝贬了膝下诸子后,照着宠爱和生母位份其实是应该周贵妃所出的秦王登基的,偏偏这个时候先帝大病了一场,自以为即使撑过去也活不长了,忧心主少国疑,就匆匆从没有卷进夺储的皇子中择了年纪最长的今上为储,不想栽培了几年,今上羽翼丰满,先帝却还在位,但到底年纪在那里,再扶持秦王就不太可能了,就这么前朝近十位生母尊贵的皇子争得死去活来的大位,兜兜转转落到了今上头上。
这咸平帝的容貌很是俊秀,轮廓之间与纪阳长公主非常的相似,一眼就能看出两者之间的血缘,只是究竟是九五至尊,威仪比长公主更甚。
虽然今日是太子生辰,但咸平帝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重视的,只穿了半旧不新的明黄‘色’常服,头顶皂‘色’软幞,蹬藏青朝靴,腰束‘玉’带,那常服已经洗得有些淡了,卓昭节想起了开到快残的御衣黄。
今日这里除了卓昭节外都不是头一次面圣,咸平帝与淳于皇后一样,都不是讲究繁琐礼仪的人,爽快的吩咐众人平身,自有宫人伶俐的在皇后旁边加席,众人重新落座后,咸平帝就笑着问:“方才看到两个小娘子被抬了出去?这是怎么回事?”
“八娘打的头,趁长辈们说话的光景,斗起了酒,结果淳于六娘子、二郎家的小三娘都被灌倒了。”淳于皇后笑着道。
淳于佩刚才还闹了出笑话,连带着唐千夏的醉态也被众人看在了眼里,乐氏与晋王妃少不得又要上前请一回罪。
咸平帝笑着道:“既然是宴饮之际,小娘子家自在些也无妨,反正有皇后在,自会安排醒酒的地方。”又问候纪阳长公主,“有两日没见二姐了,二姐这两日可好吗?”
纪阳长公主笑着道:“自然是好的,你也要注意些身子,莫要太过劳累了,百官可是拿俸禄的。”
“二姐放心罢,我如今也只看内阁批不了的折子,方才是和温相说了一些事情才耽搁了。”咸平帝口角含笑,与纪阳长公主说话之间极为亲切,连“朕”字都不用,卓昭节心想,怪道九郎有长公主宠爱,什么事都敢做。
纪阳长公主这才满意:“你如今可是身系万民,怎么能不好生留意?”
淳于皇后笑道:“二姐放心罢,我听二姐的,盯着他呢。”
“是有你在我才放心。”纪阳长公主感慨的点了点头,道,“十一郎最是倔强,轻易的话都不肯听的,能劝他的人就那么几个,内‘侍’哪儿说得住他?”
咸平帝贵为天子,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纪阳长公主这样当众戏谑,到底有些尴尬,就拿起酒樽笑着道:“二姐和皇后的话我几时不理了?”
又叫底下的人,“诸位不必拘束,小娘子们爱玩闹只管玩闹就是,不必顾忌朕。”
这么说着又想了起来问皇后,“皇后今日请诸府夫人并娘子进宫是?‘花’会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淳于皇后笑容一淡,淡淡的道:“你没见太子妃在这里吗?今儿个是大郎的生辰,她们是来贺太子妃的。”
咸平帝恍然道:“倒是忘了。”
太子妃忙恭敬道:“父皇日理万机……”
只是淳于皇后直接打断了她圆场的话,对咸平帝道:“我也有几日没请她们进宫来热闹了,今儿说着话倒把事情给忘记了……这会东宫那边恐怕也在开着宴,我看不如就叫个孙儿来陪咱们会罢?”
咸平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皇后,又看了眼纪阳长公主,顿了片刻,才道:“好。”
淳于皇后一扬下颔,大声吩咐宫人:“去请真定郡王来!”
殿中如今虽然都是‘女’眷,但大凉风气开放,后妃与诸公主仗着宠爱,干政的可不少,‘女’子议政,只要不是大庭广众,‘私’下里说几句也没人计较——而且今日这儿的‘女’眷除了周太妃和淳于家外,哪一个不是有所立场的?
沈氏的脸‘色’在皇后说出只请真定郡王过来后,瞬间煞白!
卓芳甸比沈氏还要不济,手一抖,大半碗酒水就浇在了裙子上,倒是卓昭节先为宁摇碧一喜,随即想到家族才是心头一沉,扶着食案不知道说什么好。
静了片刻,皇后含笑四顾:“你们又不是头一次进宫了,这样拘束做什么?”
周太妃是最快反应的,含笑道:“今儿个说是来贺太子的,不想到这会都没能和太子妃说一声,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开口呢!”
皇后微微一笑:“太妃是他长辈,再说又不是什么整岁,不值得郑重其事,不过是寻个借口请大家来热闹热闹罢了,打从义康下降之后,这宫里素来就寂寞,再说谁还没个生辰?”
听皇后的意思就是没把太子今日生辰放在心上了?
周太妃脸‘色’一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倒是咸平帝岔开话题问纪阳长公主:“九郎怎么没来?二姐不是一直要带着他的么?”
卓昭节心头一跳,就听纪阳长公主道:“今早四郎邀了他去东宫凑热闹,一会四郎过来,他定然也会跟着过来。”这四郎自然就是唐四了。
咸平帝笑着道:“今年牡丹‘花’会,这孩子倒是出了个风头,上回本来要和二姐说的,奈何回来晚了没说几句。”
纪阳长公主最爱听旁人赞宁摇碧,闻言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道:“这孩子天资着实是好,奈何他到底年纪还小,心‘性’跳脱,定不下来,不过资质天赋放在了那里,叫我说,随便学学也比许多人强的。”
咸平帝自然不会逆了长公主的话,含笑道:“这回‘花’会的诗皇后拿与我看过,确实大气,到底是二姐教养出来的孩子。”
“是这孩子自己用心!”纪阳长公主高兴的道。
虽然提了宁摇碧,但到底没提卓昭节,只是皇后悄悄与咸平帝说了几句后,咸平帝似有意似无意的也看了几眼卓昭节,圣人神‘色’平静,实在觑不出来喜怒,倒叫本已醉意上涌的卓昭节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赶忙坐好。
中间周太妃说了几句话,卓芳甸悄悄告诉沈氏,带着使‘女’推下去更衣……去东宫请真定郡王的内‘侍’到底回来复命了。
只是皇后只说请真定郡王,但内‘侍’回来时,不但宁摇碧跟着来了,太子、延昌郡王、唐澄、晋王、光王居然也都跟了来。
听内‘侍’禀告这许多人求见,咸平帝皱了下眉,淳于皇后脸‘色’也是一寒,只是到底顾忌着命‘妇’晚辈们,淡淡的道:“既然来了就都宣罢。”
众人涌进殿来行了礼,淳于皇后等咸平帝道了个“平身”就‘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开口道:“四郎到祖母这儿来。”
纪阳长公主也笑着招宁摇碧到身边。
卓昭节偷眼看去,宁摇碧一身姜黄‘交’领越罗袍衫,栗‘色’蜀锦衣缘,束‘玉’带,顶上紫金冠束发,系着绛‘色’宫绦,俊秀飞扬,在长公主身后跪坐下来,立刻向四面一望,恰好与卓昭节对望一眼,顿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卓昭节到底顾忌着大庭广众,面上一红,立刻低下了头。
一直到这会,咸平帝也没提给余人赐座的话,宁摇碧也就算了,纪阳长公主宠爱幼孙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但真定郡王乃太子之子,如今倒是先在皇后身边被按坐下了,反而太子还站着——殿中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只是无论咸平帝还是淳于皇后都权当没看见,咸平帝淡淡的问:“你们不是在东宫里热闹吗?怎么都过来了?”
容貌酷似咸平帝的太子看这情形心头一沉,迅速扫一眼身旁微微颤抖的庶长子,勉强笑道:“闻说母后在此设宴,孩儿自然要带宝奴、珍奴来伺候。”听起来珍奴大约就是唐澄的‘乳’名了。
淳于皇后轻描淡写的道:“你那边忙,本宫让小四郎伺候着也就是了,你们都跑了过来,那边怎么办?”
气氛正僵硬时,忽然晋王笑道:“孩儿是想母后这边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不然今早咱们过来时,母后不是还说今儿个乏,打发咱们快点退下吗?”
这晋王长的更像淳于皇后,虽然也有四十余岁了,但保养得宜,看着不过才过而立——到底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但这番撒娇的话说着倒不惹人厌,淳于皇后对次子还是很和颜悦‘色’的,道:“不过是寻常的酒菜,还是太子妃张罗的,有好东西还能瞒着不给你吗?”
晋王趁机道:“孩儿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这么一说,兴许母后今儿赏赐大哥生辰的东西,孩儿也能‘混’上一份。”
他特别提到了太子生辰,意在缓和气氛,也是提醒咸平帝与淳于皇后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好歹给太子份体面。
太子不禁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只是淳于皇后闻言,却先看向了太子妃,脸‘色’竟是一‘阴’,顿了一顿才道:“你不说本宫倒是忘记了。”
接下来也没说赏赐的事情,只道,“东宫那边据说几位太子师都在?你们就这么把人丢下过来是什么道理?若没有旁的事情就先回去罢。”
太子陪笑道:“是孩儿卤莽了,一心想着父皇、母后,一急之下就过来了。”因见淳于皇后根本没有留自己的意思,不敢违逆,就道,“那让宝奴和珍奴留下,一起伺候父皇、母后罢?”
闻言,延昌郡王与唐澄都充满盼望的看了过去。
淳于皇后眯起眼,淡淡的道:“本宫与你们父皇还没老到需要儿孙们全在膝前候着的地步!”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太子也变了脸‘色’,正要跪下请罪,咸平帝干咳一声,道:“你们母后说的是,就小四郎留下罢,你们自去忙。”
“……”太子沉默了下,深吸口气,道,“孩儿遵旨。”
“等一等!”淳于皇后忽然道。
太子一喜——不想淳于皇后却道:“自义康下降后,这宫里越发的寂寥了,今儿看着二姐身边的九郎,本宫心里实在羡慕……陛下,不如索‘性’叫小四郎住在咱们这边?”
这话对殿中许多人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
别说延昌郡王与唐澄了,就连太子也没维持住,脸‘色’青白不定、满是惊愕!
咸平帝深深看了眼太子,沉默了下,道:“就这样罢。”
帝后当众说出这番话来,真定郡王的前途也等于说是定好了——这位郡王也不知道是早就知晓还是沉得住气,只在淳于皇后提出让自己住到大明宫时‘露’出一丝愕然,随即就恢复了谦逊之态。
倒是太子妃不加掩饰的流‘露’出狂喜、欣慰之‘色’,最先离席拜倒:“臣媳代凤奴谢过父皇、母后!”
太子妃这么一谢恩,太子想帮真定郡王推却都不成!
帝后,这是要公然支持真定郡王了!
原本咸平帝对两个孙儿的较劲从不干涉,淳于皇后偏心真定郡王也有限,太子自己都不曾登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捧着延昌郡王,是以两位郡王的争斗频繁却规模有限,像‘花’会上的争执已经算是很公开的时候了,现在帝后同时表态和偏向,局势如此突然——众人震惊之余,心中都是百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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