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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宁摇碧也说到了此事:“坊间所传的月氏族为母亲之死讨公道,其实就是想来讨个正经头人的名份,和要回那些东西。圣人怎么可能答应?推说这是月氏族中之事,让他们去找苏史那……我那大舅舅派来的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是要奉我为少主,迎我回月氏族中抚养。祖母、父亲自然不肯,大舅舅派来的人就说父亲正当盛年,往后子嗣定然不少,母亲却只得我一子,须得回族中继承头人之位。”
他淡淡的道,“为了大局,父亲就当朝立誓道是与母亲恩爱无比,母亲既去,他无心再娶,这唯一的嫡子当然舍不得分离,这才堵住了月氏使者的嘴——什么为月氏使者所迫,父亲是圣人嫡亲外甥,又有祖母在,若那月氏使者是直接催‘逼’,父亲哪儿会怕他?”
说到“恩爱无比”时,宁摇碧声音微带凉意。
卓昭节愣了一愣,隐隐察觉到他神‘色’之间的异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柔声道:“这么晚了,咱们也说了这会子话……你先歇一歇罢?左右明儿个也不是不能说话。”
宁摇碧叹了口气,没接这个话,却继续道:“如今的局势很是难说,圣人到底年事已高,皇后亦然。虽则真定郡王这两年来声名日上,但这是因为圣人与皇后娘娘不遗余力的捧着他的缘故。一旦太子登基,这被不遗余力扶持的人定然要换上一个。而且太子正当盛年……绿姬却还是盛宠不衰,往后实在难说得紧。”
卓昭节忍不住道:“我之前往东宫去拜见太子妃、见定成郡主时,也见过绿姬几回,说实话,叫我来看那也就是个极寻常的‘女’子,生得虽然也说不错,可我看着也未必能比太子妃,怎么太子殿下就这样的护着她呢?”
“这个怕是得去问咱们的大姑父了。”宁摇碧闻言,微微一笑,调侃着道。
卓昭节嗔他一眼——确实绿姬当不得国‘色’天香,但论容貌怎么也在卓芳华之上了。
说笑了这么一句,室中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
卓昭节转回正话,道:“那你与苏史那争执的……不是大房?”
“大房既然都被打发到剑南去了,我又何必多这个事?”宁摇碧微微一哂,似乎有些话中有话,道,“我如今自己事情都多得很。”
卓昭节诧异道:“那你在祖母那儿提让十娘过继?”
“左右不过一个名头,做了好叫祖母高兴高兴。”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仪式么等父亲回来之后随便办一办就是了,左右有祖母主持就成。”
“我不是愁仪式……唉,你和苏史那到底为了什么吵成那样子,你就直说罢!”卓昭节嘀咕了一句,嗔道。
宁摇碧伸指‘揉’了‘揉’眉心,见状,卓昭节忙移到榻头,把袖子略卷,伸手替他轻轻‘揉’.按起来。宁摇碧顺势闭上了眼,笑着道:“这是翠袖传香夜剪烛了。”说着就势在卓昭节袖口深深一嗅。
“我今儿忙了一天都没顾上沐浴呢!”卓昭节笑了一笑,道,“不要说这个了……说正事罢!”
宁摇碧道:“好吧。其实事情很简单,苏伯觉着两位皇孙鹿死谁手未为可知,倒不如趁着眼下的光景,祖母尚且康健,回月氏族中夺回头人之位——就算不全夺回,但凡扎下点儿根基,届时哪怕是真定郡王败了。冲着月氏在西域的地位与地利,也不能为难我什么,到底只要我不叛‘乱’,如今大凉鼎盛得很,这朝野上下还没几个人昏了头,妄议刀兵,毕竟月氏如今已然是大凉的羁縻了。”
卓昭节未想居然是这样的大事,呆了一呆,才道:“听起来……这个倒也不错?”
宁摇碧嘿然道:“若要说稳妥,当然是这个法子最稳妥,凭谁继位,我都安全得紧!”
“那为什么……”卓昭节话说到一半,微微皱起了眉,道,“可是不甘心吗?”
宁摇碧道:“嗯。”
卓昭节也没了话——照她来看既然有月氏这条退路,退一步博个平安倒也不失是个好法子。然而她也能理解宁摇碧的不同意,不说宁摇碧自己为了推真定郡王出彩费了多少心血,四年前在秣陵,那些事情可都是宁摇碧豁出自己安危作为‘诱’饵做下来的。
就说雍城侯——他娶申骊歌,是为了今上,为此也背上了负心薄幸、靠妻封爵的名头;他承诺申骊歌去后不续弦、甚至忍了长安城中嘲笑他对不住发妻多年;他主动踏进皇孙的争储……说到底也是因为宁摇碧幼时得罪了唐澄。
可以说雍城侯这辈子都砸在了旁人身上。
娶妻是为了今上,答应不续弦不但为了今上,连太子也未必不受其利,卷进夺储之事又是为了独子。
这位被长安上下拿来给‘女’儿做必不能嫁例子的君侯,贵为长公主爱子、爵位也到了侯,实际上过的日子说句凄苦着实是不过分了。
本来宁摇碧就不是得过且过的人,他们父子还在真定郡王身上下了这许多年的注。就这么一走了之,平安是平安了,可一旦真定郡王登基……宁摇碧这中途弃其而去,到头来早先投下来的情份倒成了仇怨了,又哪里能说什么好处?
到那时候,宁摇碧这辈子怕也是窝在西域一辈子,他正当少年,锦绣长安城里长大,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结局?
别说他不能,同样正当少年的卓昭节也觉得苏史那太过小心了点,想了想就问:“苏史那这时候催你去月氏族中?为什么?若说要脱身,早先怎的不提呢?”
“到底我是在长安长大的,又不全是月氏血脉。何况我从未在西域待过,即使占着大义名份,又哪里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宁摇碧苦笑了下,道,“我那些舅舅、姨母在族中多年,土生土长,即使当年母亲与苏伯离开时做了许多后手,到底这许多年过去了,我想一回去就坐上头人之位……终究有点悬。”
卓昭节心下一讶,道:“这么说的话……是月氏族里忽然有了方便回去的机会,还是如今朝中不妙,所以苏史那……”
宁摇碧沉‘吟’了片刻,才道:“如今还不好说……且等局势变化,才好知晓。”
“变化?”卓昭节诧异的看着他,道,“怎么说呢?”
“过上些时候就晓得了。”宁摇碧摇着头,道,“我不想就这么回月氏……昭节,对不住,虽然回月氏去,也不难荣华富贵这一生,然而我生长长安,是决计不想离开这儿的。月氏族少主这身份,我想留着约束一下远在西域的月氏族、并以此为筹码在长安横行一二……真正要去西域争这个位置,除非当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慢慢的道,“但我在长安的话,对天家来说在月氏族中这身份其实也不过一句空话。天家一道圣旨就可以让大舅舅成为正经的头人了。所以倘若最后失败,你也要跟着我……”
“你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卓昭节闻言,却是暗松了一口气,道,“我打小娇生惯养,西域那等苦寒之地,可是决计过不惯的。方才你那么一说,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西域虽然苦寒,可咱们这样的人,便是在大漠里也不难摆出公侯的排场来。”宁摇碧轻轻笑道,“我终究对你不住,昭节。”
这锦绣繁华的长安,是他生长于斯的地方,即使血脉里有一半的月氏血脉,可宁摇碧骨子里受到的仍旧是最正统的中土熏陶。他再放肆不羁,终究也是故土难离。
何况大凉富庶鼎盛,这天下有什么地方与长安一比,不黯然失‘色’?连那提起来都带着三分烟水气息、透着说不出的风流韵致、仿佛终年被掩映在杏‘花’与烟雨里的江南,在长安跟前也被映成了小家子气儿……在这样雄伟博大的帝都长大,作为最典型的五陵年少之一,宁摇碧又哪里还看得上旁的地儿?
更不要说与中土一比怎么都脱不了荒僻苦寒的西域了。
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侯‘门’贵胄,出入宫闱、陛见觐见如同家常便饭,对于一个胡人部落的头人之位……宁摇碧实在是兴致缺缺。
毕竟照着苏史那的建议那么一去西域,他这辈子也就指着月氏头人的位置过了。不管最后上台的是延昌郡王,还是真定郡王,总归不太可能召他回长安委以重任的。
即使召他回长安……宁摇碧回来之后怕也很难恢复如今的风光。
最紧要的还是雍城侯府已经为真定郡王耗费了这许多年的心血,这样半途而废,连卓昭节都打从心底里舍不得。
所以宁摇碧明知道前途莫测,却还是要赌这一把。
他不愿意退。
在还能退的时候。
那就只能向前,要么从龙之功、风光依旧;要么叛臣贼寇、祸及妻子。
这是他的选择——可也等于是代替卓昭节进行了选择,甚至两人往后的子‘女’,亦是如此。这样的选择他甚至没有与卓昭节商议,就做了主。而他根本没有赢的把握。
卓昭节若要说心中没点儿芥蒂那不可能,可看着宁摇碧沉重的神‘色’,到底软了心,淡笑着道:“这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难道你还想着真定郡王登基了再娶我过‘门’吗?”
宁摇碧要说什么,卓昭节已经继续道,“再说你若是胜了,有道是夫荣妻贵,难为那些光彩你还能给了旁的‘女’子去?”
她微微笑道,“既然你胜了我也分你的光耀,你败了,我与你共死又有什么不公平?难为我糊涂到了以为这天下都是好处我占风险你独自担的事儿?”
宁摇碧正自感动,要说什么,卓昭节却忽然沉了脸,替他‘揉’着眉心的手一滑,落到他耳畔,拎着他耳朵怒喝道:“可你这样先斩后奏是个什么意思?!是担心我怕死、晓得你这么选择后当场打断你吗?还和苏史那说胡语……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
“没有的事情!”宁摇碧猝然不防,痛呼了一声,告饶道,“好昭节,哪儿是瞒你?还不是怕里外下人,有疏忽的地方叫人听了壁脚去!这样的事情能说出去吗?这才用了胡语!我没先告诉你——实在是辰光紧,我一接到信就回来了,昨儿个咱们不是也说到半晌了吗?事情一件接一件……我哪儿有这个机会?如今不是拼着不睡也先告诉了你?”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卓昭节倒是被提醒了,气急败坏的在他耳上一掐:“这么说来,你这样匆匆回来才不是为了给我撑腰——你根本就是接了苏史那‘私’下里给你递的什么信吧?”
她愤怒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点给我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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