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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摇碧道:“嗯?”
“常嬷嬷说,十四姑的祖母周太妃与咱们祖母一样,也是嗜好收藏琵琶的。所以先帝在时,赐了周太妃好几面极好的琵琶。”卓昭节转过身来,坐回榻上,正‘色’道,“常嬷嬷还说,别说十四姑不仔细摔了一面琵琶了,就是摔上十几二十面,周太妃也未必拿不出再多一面来!”
之前常嬷嬷这么说了,又跟着解释唐若缥是为了示好而来。卓昭节也就没多想,但现下细细一思索,恐怕这里头的意思未必这么简单。
宁摇碧说唐若缥此人心计深沉,四年前可把宁摇碧都坑得不轻。这么个人要示好哪儿会如此明显和突兀?所以她登‘门’的用意不可轻忽。
李延景那儿的疑‘惑’是一个,琵琶这里恐怕也还是一处——唐若缥这回过来一共提了两个人,一个是谢盈脉,一个是李延景,这两个人的‘交’集却是博雅斋。
以制琵琶出名的博雅斋。
唐若缥还亲自弹过谢盈脉所赠的新婚贺礼的琵琶……
那时候卓昭节不知道周太妃那儿好琵琶多的是,只当唐若缥是当真想找谢盈脉做面新琵琶。毕竟就她来看谢盈脉做琵琶的技艺的确不差的。
可论到对琵琶的了解,卓昭节如何能与祖母藏有先帝所赐予的数十面内藏琵琶的唐若缥相比?卓昭节可是没见过几面好琵琶的人,眼力自然要差了许多。
所以现在来想唐若缥之前的那番话——
“我想这制琵琶的手艺,到底上些年纪的人可靠些。”
怎么听都像是话里有话!
谢盈脉是个麻利能干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再麻利能干,手艺活儿总不是朝夕可成的。算一算她学做琵琶的辰光,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年,这么点儿辰光,寻常的学徒跟在师傅跟前被耳提面命的教授都未必够出师呢。
更何况博雅斋的老东家把技艺一传就回了老家去的?
谢盈脉或许做的琵琶还不错,照定成郡主所言,是尖堂松脆爆具备,是好琵琶的坯子,但要说压倒了先帝秘藏于内库、赏赐给他晚年最心爱的周太妃的那些个前朝大家名匠所制的琵琶……却仿佛有点过了。
唐若缥这么委婉曲折的行事,当然不会是为了故意恭维一番谢盈脉……
那么……
卓昭节正‘色’的问,“你还记得四年前,咱们在博雅斋里见过一面,那会你是为了到博雅斋里求一面琵琶去的?”
宁摇碧点一点头:“本是为了给祖母寻的,却不巧去晚了一步。”
“这事儿我却晓得。李延景据说好几年前在博雅斋那儿订了一面琵琶,那年去秣陵正是亲自去取来着。”卓昭节若有所思道,“那博雅斋的老东家好像是专‘门’等他去了这才把铺子转给了谢阿姐,带着晚辈回老家去——遂将那制琵琶的技艺也传了谢家阿姐。”
“这倒是奇怪了,这样的手艺活,素来讲究传男不传‘女’,就是自己亲生骨‘肉’也未必个个都能学的,怎么那博雅斋的老东家这样爽快的教给了谢氏?”宁摇碧一挑眉,道,“博雅斋这名号,早几十年前在长安算不得一等一的琵琶铺子,也算是颇有名气了,否则李延景怎会特意与他们订做琵琶?”
卓昭节道:“铺子转了不奇怪,手艺也一起传了下来。我倒觉得,这事儿上,怕是谢阿姐被算计了。”
“自是被算计了。”宁摇碧颔首,道,“手艺一传——任谁想到的就是,要么谢氏一直就是老东家的徒弟,要么,就是老东家膝下没了后人,为了不叫祖上手艺失传,这才不拘一格。”
“可博雅斋在谢阿姐手里近四年,几个月前才转手,到底也没见惹来什么麻烦?”卓昭节沉‘吟’着道。
宁摇碧平静的道:“那老东家把铺子转给谢氏——谢氏当时不是才从岭南到秣陵的吗?她盘下这铺子是为了谋取个生计,是也不是?所以这就意味着,即使那博雅斋的老东家不遗余力的倾囊相授,谢氏总归不可能把手艺熬炼个十年八年出了师再开张……你想博雅斋的名头,岂不是必定在谢氏手里败落?”
卓昭节沉‘吟’道:“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博雅斋在谢阿姐接手之后确实‘门’庭冷落。我那会也没想起来问一问盈亏,但料想也赚不了什么的。本来还认为是旁人不信任新东家,这么说来,谢阿姐做琵琶的手艺确实不会比老东家更好的。”
“这种传了几代的铺子,连同家传手艺,都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东西。”宁摇碧凝神道,“而且谢氏接手博雅斋还是在李延景南下取了琵琶之后……恐怕此事内情不小!”
能够叫凭手艺吃饭的人把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字号、产业都匆匆抛了出去——这可不能是寻常小事。问题是李延景亲自南下去取面琵琶……和博雅斋老东家的匆忙脱身,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呢?
那面琵琶,还是博雅斋老东家亲自做的。
“明儿也请谢姐姐过来问问罢,她当年是怎么盘下博雅斋的?”卓昭节和宁摇碧商议半晌,决定次日把李延景和谢盈脉都‘弄’到府里来问个究竟。
不想次日打发了两路人各自去请——半晌后却只得谢盈脉到,另一路寻李延景的人却是迟迟未回。
卓昭节与谢盈脉客气了几句,顺势把两位郡主想寻她做琵琶的事情说了,遂正‘色’提起李延景一事。
谢盈脉听了,果然大吃一惊,神‘色’复杂已极,不住的道:“怎会如此?”
“谢姐姐,当年你是怎么盘下那铺子的?怎么那老东家连手艺都传了给你?”卓昭节狐疑的问,“本来博雅斋这样的老字号哪儿是会轻易转手的?更不要说手艺了。即使那东家想回老家去,字号牌匾怎么也会带走的——博雅斋也不是一开始就开在了秣陵的,却是先在长安开了好几年,后来才搬去了秣陵……能搬到秣陵怎么会不能搬回老家去呢?”
谢盈脉脸‘色’古怪,半晌才道:“你晓得的,我出身草莽,跟着恩师在江湖上‘浪’‘荡’过两年。”
卓昭节道:“嗯?”
“虽然不是每个江湖人都如此,但大抵是推崇这些的……就是白头如故、倾盖相‘交’,又或者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谢盈脉‘露’出闷‘色’,道,“那时候我才到秣陵,因表姐家不便长住,就想到秣陵城里看看有什么生计可做。结果进城后随意‘乱’走,到了博雅斋里,我之前从岭南动身时,嫌琵琶累赘就没带。我那表姐夫家境清贫,只得一架古琴……我怕长久不弹会手生,所以想着进去看看,若是价钱便宜,买上一柄也好。”
后面的事情就显得极有江湖气息了。
博雅斋的老东家见她试弦得地道,就提出让她弹上一曲,因那老东家年长,谢盈脉不忍拂其意,依言奏了一曲——她的琵琶之技确实是极惊人的。
于是那老东家与她“一见如故”,许为知己,邀了她常去博雅斋中论琵琶。对方既然是醉心于琵琶的长辈,谢盈脉那时候本来就不方便待在表姐家里,自然无不应允。
这么一来二去的没过多久,那老东家就说要回老家,打算把铺子转给谢盈脉。谢盈脉自是十分的意外——她的师父去世时虽然给她留了些钱财,但也不是很多。
似博雅斋这样的老字号,一块牌匾都值得多少银钱的,她哪儿买得起?再说老东家就要回老家去了,没了做琵琶的人,有字号又有什么用?
结果那老东家极具江湖义气的拍着‘胸’承诺:“某家与小友既然是一见如故,便当不得外人。这博雅斋是从祖上那儿传下来的老字号了,换作常人,某家宁可饿死也不卖的,然而小友于此道功底深厚、天赋又高,此斋‘交’与小友,却也不算辱没了它……”
听到这里,卓昭节诧异的问:“所以阿姐你就信了?”
谢盈脉显得很尴尬:“我只道那老东家是个‘性’情中人——之前随恩师闯‘荡’那会,这样的人也是很见过几个的。我以为……唉,反正,他说他膝下子孙都接不了这份手艺,与我极为投契,为了不叫这手艺失传,几乎是求我接手了。那会我也怕一直坐吃山空,想着有个铺子开着总归好的,即使琵琶卖不下去,往后改成旁的也成……却哪儿想到……”
这就是想当然了。
谢盈脉是个‘精’明的人,也不是那爱贪小便宜的。问题是她随其师在江湖上闯‘荡’时偏偏遇见过许多任侠爽快的‘性’情中人,不羁逍遥,一诺千金,随心所‘欲’又恣意潇洒。在西洲守孝的三年即使没有继续遇见这样的人,但总归也没太接触什么‘阴’谋诡计——她所住的那个村庄可是都受过其师恩惠的,对他们师徒感恩得很,有心眼也未必会用在谢盈脉身上。
所以她守完了孝,赶到秣陵投奔师姐,遇见了看似豪爽恣意的博雅斋老东主,一下子就被骗了过去……
不过让谢盈脉这许多年都没有怀疑的,还有一个缘故:“我接手博雅斋后,立刻就得了你的帮助,所以我想,秣陵人都是极好的……”
那就更不会怀疑那老东主了,想起来只有感‘激’的道理。
卓昭节哭笑不得:请谢盈脉来是为了寻出疑点,未想她被‘蒙’蔽这些年,自己居然也成了‘蒙’蔽她的帮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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