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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君臣于紫宸殿中议任慎之一事。
延昌郡王自然是呈上确凿证据,不但有林鹤望、卓芳涯、郑氏姐妹上朝佐证,甚至还利用这三日光景,快马从齐郡带来一名任家老仆——若非任平川据说已经病倒在榻,这过来的就会是任平川了。
那已经垂老的老仆眯着昏‘花’的老眼几次打量任慎之后,确认他确实为任乐之子。
关于任乐,任家老仆指天发誓任平川当年纳顾秋水进‘门’前就知道任乐并非其子了,之所以会认下这个儿子,全是为了顾秋水不菲的‘私’房,也因此,顾秋水去后,任家对任乐十分恶劣。
朝臣对这个回答自然不会没有疑问,尤其是温峥,他不但是今年的主考,而且是吏部尚书。结果殿试当日被延昌郡王点出任慎之的身世,虽然未被问罪,然而总归是个对考生身份失查的印象。
再加上这几年考绩,任平川的评价不差,可如今从这老仆说来,不但贪财,甚至为了贪财冒认他人之子、纳妓.‘女’进‘门’——品行低劣至此,温峥掌管吏部,若被这老仆落实了任平川此举,岂非跟着要落个失查之名?
于‘私’于公,温峥都不可能沉默,当下出列,道:“陛下,齐郡太守任平川考绩素来不错,何况任平川并非家中贫寒‘交’迫,臣以为此人不至于如此无耻,为区区财货,认下与己无关的血脉!恐怕内中另有隐情!”
——顾秋水携任乐进任家‘门’时,温峥可还没管吏部,若任平川是被骗过,以为任乐是亲子,那接纳这两个人进‘门’就不算品行有缺了;或者是他索‘性’就是齐王余孽,责任也该由当时负责追剿齐王余孽的人负责。
咸平帝淡淡的道:“任家老仆可有解释?”
“回禀陛下。”那老仆年岁已长,跪在那里,显得颤巍巍的,胆子却不小,御前回话又被宰相质问,却还是镇定自若,嘶哑着嗓子道,“顾秋水时为长安行首之中的翘楚,自赎其身后,单是示与家主人所观,黄金足有数箱之多,珠翠无数,至于名家字画、珍琴‘玉’笛自不必提,甚至还瞒着鸨母另置了庄园良田,便是长安城中富户,也鲜有能及。她泣诉于家主人,道是自己也不知任乐生父为谁,然而亲生爱子,不愿他流落贱籍之中,愿以财货换取任乐得一官家子弟的身份,家主人不知内情,一来怜她红颜弱质,二来确实对财物动心,所以……”
“此言甚是荒诞。”高献陵摇头,道,“且不说顾秋水当年名动长安,结‘交’无数,又能自赎其身,若想脱籍,有何难处?顾秋水来往之人中,任平川身份官职皆不高,何以偏偏选中了他?任平川岂能不疑‘惑’?此人为一方太守多年,如何这点儿警醒也无?”
——时斓年岁已长,虽然帝后一再挽留,但致仕也就是这几年了,时斓既去,高献陵虽然现在仅排在时斓之后,然而却不代表着他必然能够接下时斓的位置,比如说今年帝后都十分宠爱的晚辈宁摇碧下场,主考之人却是温峥,可见温峥也未必没有机会。
因此虽然如今是宰相们一起反对对东夷山动武,可有机会踩温峥一脚,他也不想放过,这会他名义上是在帮任平川说话,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咸平帝温峥的失职。
温峥察觉到,脸‘色’不禁沉了沉。
却见任家那老仆‘胸’有成竹道:“高相公不知,顾秋水其时能够自赎其身后还剩有大笔财货也是有缘故的,是因为她不慎伤了容貌,无法再抛头‘露’面招呼各路恩客,这才得鸨母放人。原本她能够结‘交’四方,靠的也就是一副好容貌,结果一朝出了变故,自不敢再登高‘门’,也不‘欲’再留长安与故人相见,这才择了家主人。为的就是能够离开长安。”
高献陵皱起了眉——顾秋水当年被任平川纳过‘门’非常的突然,因为消息传出来时人已经到齐郡了——外人惋惜一番,但连任乐都有了,到底没人干出来到任家抢人去的事情,只道顾秋水独独爱上了任平川,这才放着无数良缘不就,偏愿意去给一个太守做小。
现在照这老仆说,是因为顾秋水毁了容貌,倒也可信。不过顾秋水从进任家后就没再‘露’过脸,假如任家想脱身,编造了这话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区区三天,虽然他们竭尽办法,终究搜集到的消息不足以与早有准备、深知内情的太子、延昌郡王比的。
所以尽管朝臣不断挑剔延昌郡王提出的人证物证,最终延昌郡王还是证明了任慎之的确是齐王血脉,只是任慎之坚持自己至今方晓得此事,在这一点上,被传上殿、明显受刑无数的许镜心亦不肯松口,延昌郡王却也是无可奈何。
既然任慎之确实是齐王血脉,那接下来要商议的自然就是如何处置此事了。
在这一点上,朝臣们很不情愿的提起了东夷山,众口一词,要求任慎之出面劝降仲崇圣。
对于这个要求,任慎之自是满口答应,他在丹墀下长跪不起,几度落泪道:“小子无知,今日始知乃是罪臣之后,幸‘蒙’陛下宽大为怀,不计前嫌,又有诸公宽仁,幸何如之?陛下与诸公既不弃,小子何敢不效死之劳?”
他的态度让君臣都满意的很,咸平帝和蔼的道:“汝之祖父已故,其时汝父尚且方才出生,所谓稚子无辜,朕何忍复责于汝?且起身,此事诸卿自有计较,不必害怕。”
——最终朝议的结果出来,任慎之还真没吃亏,他榜眼的名次被保留着不说,咸平帝以他为皇室血脉、流落民间饱受苦难,却还孜孜不倦的勤奋苦读为由,封为义荣侯,亡父任乐改回唐勒之名,追封义荣公,亡母游氏追封义荣公夫人——任家虽然咬死了不知任慎之身世,皆因贪财才接纳顾秋水与任乐进‘门’,躲过了齐王余孽的罪名,却也被咸平帝以亏待了任慎之,不,是唐慎之父子削职为民。
这样兔起鹘落的变故,使得朝野上下都有点应接不暇。
尤其是卓家。
殿试之日,四房是欢欢喜喜的六名新进贡士送进宫的,游氏甚至连晚宴都安排好了,结果六个晚辈进宫,午时就有人出来,原本只道是圣人如今‘精’神不济,省略了赐宴。未想一点人数却少了外甥任慎之不说,其余五人脸‘色’都古怪得紧。
当问出任慎之很可能是齐王之孙后,游氏差点没晕过去!
本朝因为正逢盛世太平,几十年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值得说嘴的,齐王之‘乱’算是本朝最大的一件事儿了——游氏生长于太平之中,虽然因为公公敏平侯的站队失误导致卓家如今‘门’庭衰微,但比起古家、欧家和宁家大房,敏平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游氏何曾想到除了敏平侯去职养病之外,这辈子还会经历这么一件惊魂之事?!
而且这回她不仅仅要为卓家忧虑,更忧虑的还是娘家!
卓家好歹还有几‘门’姻亲在,比如最可靠的是宁家,长公主的面子帝后总要给的,而且任慎之不过是这几年才到卓家寄居的,料想再被追究问题也不大。游家远在秣陵,出点什么事情或者有点什么动静,一时三刻根本就照顾不到!而且班氏非常的厌恶或者说憎恨任慎之的亲外祖母,她肯让庶‘女’带着外孙回娘家长住,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任慎之书读得好,有栽培的价值。
结果却栽培出来一个余孽……班氏现在年纪也大了,一旦听到这个消息她怎么受得了?!
即使班氏受得了,谁知道有没有人居心叵测,哄她自尽以撇清家族的关系?毕竟长安和秣陵隔得远,消息传递困难,班氏被‘蒙’蔽的可能不小!
若非卓昭节从宁摇碧处也听到这个消息后,次日匆匆回了娘家,告诉游氏,她已经在知晓后立刻将来龙去脉、并帝后的态度写信以猎隼送往江南了——这一刻,游氏无比的感‘激’上天,对于之前小‘女’儿和小‘女’婿未定名份就‘私’下书信来往真是既后怕又庆幸了!
要不是当年宁摇碧留了这么一手,如今哪里来更快的法子与班氏说明?毕竟班氏可不知道帝心如何,万一有人告诉她,帝后因任慎之的身世深为震怒,要牵累游家,那以班氏的为人,做出舍弃自己、保全家族的事情来不是不可能!
晓得游氏必然被这个消息惊吓,卓昭节索‘性’将双生子丢给宁摇碧和‘乳’母,在娘家暂时住了下来,陪伴游氏等待朝中决议。
现下听到任慎之改回唐姓、又封了侯的消息后,上上下下,都是长松了口气!方将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去!
不管往后会怎么样,至少这一次,卓家、游家都是有惊无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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