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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夸张的模样,真是既好笑又感动。
出院之后,我从家里搬到了苏灿那里。本来蔚蓝让我搬去跟她住,但一想到她家里的气氛,遂作罢。苏灿独居在书吧,没有长辈,毕竟方便很多。
整理东西的时候,妈妈站在门口良久,欲言又止,这些天,我跟她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很多次她见了我,蠕动嘴角,可终是作罢。我们都太了解对方,都明白,此刻再多的解释都无用。纪睿将妈妈拉回卧室,然后走进我房间,轻说:“搬去与朋友住也好,你需要时间平复。”
他不愧为心理医生,我感激他没有为了妈妈来做说客。“不管在哪儿,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现在学习也是关键阶段,不要分心。”
我点点头,背着包走到门口又顿住,僵了片刻,没有回头地说:“好好照顾她。”
苏灿原本想给我在支个临时床,我说算了,如果不介意,我跟你挤一挤吧。小时候经常跟蔚蓝头挨着头睡,蔚蓝的睡姿奇差,又爱乱动,大半夜如果醒来,她的双腿总是搁在我身上,死死地抱着我手臂,像个树袋熊般。我抱怨她睡姿不好拒绝跟她一起睡,她就摇着你手臂撒娇,姐姐姐姐的叫得甜腻死人,我总是败下阵来。
入夜,与苏灿并排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是不是认床?”苏灿侧身问。
“没有。”
“还在想那些事情吗?”
“嗯。”我在黑暗中轻轻点头。我也不想想,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那些事情像是自动写入的病毒代码一般,怎么都撇弃不了。
“西曼,”苏灿轻声叫我,迟疑地问:“你会跟你生母一起生活吗?”
沉默。
“我不知道。”良久良久,我才讷讷地答。不知道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思绪乱糟糟一片。
“不管做什么样的选择,我希望你不要勉强自己,遵从自己的内心。”她叹口气,“虽然这很难。”
是呀,很多时候,生活呈现给我们的,并无选择的余地。
就好比此刻,我还没有做好面对亲生母亲的准备,却不得不向她走过去。
学校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站在大门口,颜色鲜亮的衣裳令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又年轻了许多,她应该是那种很会生活很会装扮自己的人。见我走出来,老远便向我招手。我顿住脚步,怔怔地望着她扬起的笑脸,蔚蓝扯扯我的衣袖,说:“过去吧,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我摇头。忽然想起纪睿说的那句话:“你生母将起诉。”
我艰涩地迈开步伐,朝她走过去。
安静的咖啡厅里,她优雅地搅动一杯热拿铁,一点也没有前几次见她时那种茫然,抬眸,关切地问我:“身体好点了吗?”
我点了点头,面前的饮料与糕点很诱人,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西曼,我会尽快帮你办理移民手续,你爸爸这两天将飞抵本市。”她不是在征询我的意见,用的是陈述句是肯定句。
移民么……从前对我来讲,这是多遥远的一桩事,想都没有想过的,如今却似乎轻而易举就可以实现。
她伸手拉过我的手,眼里雾气弥漫,语调如沾了露水般湿漉漉地哽咽:“上天怜悯,才会在我失去珍妮之后,把你送回我身边……”
我心里一酸,所有因她出现而在我生活中掀起狂澜的坏情绪,在此刻溃不成军。是呀,她一点错也没有,她只是先后两次痛失爱女的母亲。虽然十七年来,她对我来说十分陌生,可她是给予我生命的人。
我反握她的手,对她展露出一丝笑容。犹豫很久,终于开口同她说:“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对……她起诉……”说完,低头,不敢看她的脸色。我知道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大概有点强人所难,如果换做是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与带来的伤害。可是,能不能让我自私一点,我只是想保护住我想要保护的人,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养我爱我十几年。
“我……答应跟你回法国,但是得等我念完高中。”沉默片刻,我抬头,直直望着她。此话一出,我心里已经做了选择,她一定不知道,这个选择对我来说有多么艰难,短短几个字,却如此沉重,于情于理我都得跟生母走,而且为了保护妈妈,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答应你。”她轻轻说。
“谢谢。”
“西曼,”她望着我,有点忐忑地说:“你……可不可以喊我一声妈妈?”
我蠕动嘴角,一张一合,可终究还是抱歉地低头,说:“对不起……”然后仓皇而逃。对不起,原谅我暂时无法将那个神圣的词轻易喊出来,对不起,请给我时间,让我与你亲近。
03
回到书吧时,坐在吧台后面守店的竟然是江离,他正埋头在电脑前玩一款单机小游戏,见我回来,一边退出游戏页面一边抱怨:“再不回来我要饿晕了!”
原来苏灿有事外出,让江离过来帮忙看店,顺便帮我做晚饭。真令人汗颜,苏灿老把我当成需要照顾的小丫头,尤其是搬来与她同住的这段时间,见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更是特别细心地照顾着,她平时不怎么爱做饭的,自从我来之后,每晚都亲自下厨,弄两菜一汤,还每顿不重样。
偶尔蔚蓝与青稞过来蹭饭,吃完拍着肚子都不想回家了,嚷嚷着说,苏姐姐手艺好赞,西曼你真是好口福。然后闹着要在这里打地铺,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
晚餐江离做的是意大利面,看着一盘孤零零的面我故意抱怨说,喂,你偷懒吧?就一盘面?你这保姆做得可不合格呐!
他一边大口塞面,一边老气横秋地教训,小朋友挑食可不是好习惯呐!再说,你看看,你看看,这面做得多么具有艺术感啊!他伸过勺子,当当当地敲我的碗沿。
确实,他用西兰花与胡萝卜雕出漂亮的花纹点缀其上,比上次在我家里做的好看多了。
饭毕,江离提议去阁楼上的天台吹吹风,我一边抱怨寒风冷冽有什么好吹的,一边还是跟着他爬上了小天台。大概是远离闹市区的缘故吧,头顶的夜空显得安静而辽阔,不远处的大学城区域灯火星星点点,少了五彩霓虹的妖艳,多了一份静谧。
“西曼。”江离的声音很轻,淡淡的,暖暖的。
“嗯。”
“我很开心珍妮有你这个妹妹。”提起珍妮,他的声音忽然如沾了寒冬夜色中的湿气。
我趴在水泥栏杆上望向远方的灯火,不知该如何接腔。沉默了片刻,他又轻声说:“换做任何人,都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是西曼,”他侧身对着我,“你为什么不能抛弃你心中所谓的道德标准,只想着单单纯纯的爱呢?虽然你妈妈一念之差做了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法律可以光明正大地宣判她的罪恶,可你的情感之尺为什么也要如此苛刻地宣判她。”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吧。
“西曼,生命真的很短暂,能与自己爱的人多一分一秒的相处,都是上天给予的恩惠……”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声飘进我耳中,我诧异地转头,他怎么了?语调如此哀伤,神色也是,我怔怔地望着他,被他那句击中“生命真的很短暂,能与自己爱的人多一分一秒的相处,都是上天给予的恩惠”,想起当初被告知妈妈的病情时的惶恐与害怕,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眼泪与仓皇失措……顷刻间,这些天来压抑在胸口的郁结似乎一扫而光,缠绕如乱麻的思绪豁然开朗,是呀,比起真心实意的爱与越来越少的相处日子,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最最重要的。
这样一个简单的选择,却令我纠结了这么久,令妈妈伤心,令身边爱我的人担心。
“江离,谢谢你。”心中顿时如放下一块沉重的大石。
一阵寒风呼呼地刮过来,我不禁哆嗦了下,我体质属阴寒,最怕冷,每到冬天便手脚冰凉。
忽然,脖子上一暖,侧头,江离解开他脖子上的长围巾,在我脖子上绕了两圈,毛线的温度混淆着他的气息在我鼻端弥漫开来,而脖颈上的同一条围巾令我们靠得好近好近,近到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细微的呼吸,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侧头看我那一秒他的眼神在暗夜里是那么明亮,仿佛有漫天的星光。
我脸颊蓦地升腾出一丝红晕,心开始怦怦跳得好快,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围巾,手指却忽然被他拉过去,缓缓握紧在掌心,然后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我指端,我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思绪又开始模糊一片,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曾有一个男孩,也是这样,喜欢将我冰凉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然后塞进衣服口袋,将他的温暖传递给我……
“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江离发现我的异样,偏头的时候被我满脸的泪痕吓着了,慌乱放开我的手,可是缠绕在一起的围巾令他一时无法后退,我仰头望着他一脸焦急带着些许慌乱的神色,那一刻问出的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一边流泪一边傻乎乎地问:“你是夏至对不对?你是夏至,你是夏至……”
“西曼,”江离抓紧我的手臂,眉毛微蹙,“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我是江离!”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不好,最后一句近乎低吼,抓着我手臂的力气加重,吃痛令我恍惚的思维一点点清醒过来,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抱歉。
他也望着我,良久,最终叹口气,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全部缠在我脖子上,侧过身去,不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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