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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地方官员的支持,冯孝慈探听起敌情来果然事半功倍。只用了五天,流寇们的最新动向就纷纷送到了他的案头。
据哨探送回来的密报显示,围攻黎阳的计划失败后,高开道、窦建德、孙宣雅等贼已经分散。其中高开道和孙宣雅两人带领所部精锐,汇同林山虎、时德睿等一众匪,徐徐退向了巨鹿泽。而窦建德因为与张金称有过节,所以不肯到昔日仇家门前暂避,带领本部喽啰和绝大部分携裹而来的流民翻过博望山,沿顿丘、沙麓山一线退向豆子岗。途中被贵乡县丞魏德深和武阳郡主簿魏征二人带领郡兵所阻,双方打了一整天,难分胜负。入夜后,流民们见窦建德获胜无望,扶老携幼“弃营”而走。窦建德不忍追杀,自己带着嫡系喽啰趁乱南下,渡过黄河奔东平郡的梁山去了。
“这姓窦的举止好生古怪!”有了先前指挥群匪赶在官军到来前果断撤退的印象,冯孝慈对窦建德的印象颇深。“按照此贼在汲郡的表现,他不该如此愚蠢才对?怎么好端端的黄河北岸的荒野不走,偏偏到顿丘去触元宝藏的霉头?”
“老将军莫非忘了张大人当日所说的话?”鹰扬郎将赵亦达走上前,殷勤地回应,“近二十万流民,如果全带到豆子岗去,光吃也得把窦建德给吃穷了。稀里糊涂跟魏德深打一架,让流民们自己走掉。他窦建德既没落下什么恶名,又摆脱了一个大负担,何乐而不为呢?”
“这阴险的家伙!”冯孝慈眉头一皱,满脸忧虑。“只可怜那些上了贼船的百姓,家也没了,救命的粮食也没了。走散之后,不知道几个能活得下来!”
“这个季节山上还有野菜,手脚勤快点儿,倒不至于活活饿死!”前来送密报的郡兵校尉周文耸了耸肩膀,对冯孝慈的忧虑颇有些不以为然。“眼下他们各自故乡的官吏、士绅差不多也被窦建德给杀光了。那些流民回去,刚好占了无主良田,只要挺过下一个冬天,今后的日子恐怕过得比先前还滋润!”。
“要是挺不过去怎么办?还不是有人一声招呼,又跟着去铤而走险?”冯孝慈回头横了说话一眼,对此人的态度非常不满意。不过是个小小的郡兵校尉,却装得像簪缨世家一般。心中对同乡没有半分悲悯,仿佛对方皆为蝼蚁,死活都与他没半点关系!
周姓校尉被老将军的目光瞪得一哆嗦,却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捧起一叠密报,“那些为祸乡里的贼头,眼下齐聚于巨鹿泽。如果老将军能迅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话,百姓们没人煽动,自然容易安顿下来!”
这句话说得倒也在理,碍着汲郡太守张文其的颜面,冯孝慈不想当众给周校尉难堪。伸手接过密报,草草翻了翻,淡然问道:“这些消息核实过么?你确定其余匪都去了巨鹿泽?”
“将军尽管放心!”周校尉狠狠地点头,说话的语调都跟着变了味道,“卑职亲自缀着流寇的脚印走,一直寻访到武安郡的肥乡。确定了群匪的目标是巨鹿泽后,才星夜赶了回来!”
武安郡的肥乡县距离黎阳足足有两百余里,五天时间跑一个来回,纵使有骑着快马,马上的人也得累个半死。冯孝慈怀疑说话的校尉吹牛,抬起头来重新打量对方。这才现此人虽然衣衫穿得甚为齐整,面孔上却出一种疲惫到极点才有的青黑色,上下嘴唇上也裂开了许多口子,说着话,便有血珠顺着裂口崩散开来。
“你和流寇有仇?”冯孝慈立刻想到了郡守张文其与自己初次见面时所说的话,看着周姓校尉的眼睛追问。
一缕寒光迅从周校尉眼中闪起,炽烈如夜空中的闪电。“禀将军,我馆陶周家满门,只活了我一个。此生如不能给父母兄妹报仇,周某死不瞑目!”
“是张金称干的么?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冯孝慈不喜欢此人身上那呼之欲出的仇恨,皱了皱眉头,继续盘问。
“禀将军,是程名振那贼放了卑职!”尽管不喜欢被冯孝慈像审贼一样刨根究底,校尉周文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躬了躬身,朗声回应。他曾经对着天地立誓,如果能报仇,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被人怀疑、盘问,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昔日勾践曾经卧薪尝胆,终雪尝粪吮疮之耻。如今馆陶周家的血海深仇都着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再多十倍的屈辱他也能承受。
“放了你?”冯孝慈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周文,试图从对方的身体上找出一些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说关于惯匪程名振的惊人之举了。自从北渡黄河之后,他就愕然现,惯匪程名振的作为与其他流寇头目几乎格格不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此贼似乎在追求着一种传统的正义,虽然他追求正义的手段非常血腥。
被冯孝慈盯得极不自在,校尉周文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绷紧。“具体细节,卑职已经向张郡守禀告过。那程贼造反之前,曾经做过馆陶县的兵曹。陷入贼人之手后,因为贪生怕死,所以才投降了张金称,并主动潜回馆陶县来替贼人做内应。拙荆恰好是此贼的表妹,程贼素来垂涎其姿色,不忍令其伤心。所以城破后才故作大度,独独放了卑职一马!”
“嗯!此贼行事倒也干脆!”也不知道冯孝慈到底对周文的话听进去多少,反正得出来的结论与周文期待的方向出入甚大。“你对他了解得多么?我说的是他过去的习惯、喜好,以及领兵时间长短、战绩?你若想报仇,必须先做到知己知彼!”
“老将军教训的极是!”周文再度躬身抱拳,“卑职逃得生天后,一直寻觅报仇的机会。所以对此贼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关注。包括他造反之前的一些行为,都打听得非常清楚!”
冯孝慈正迫切了解对手,听周文如此一说,立刻感了兴趣。向身边不远处的胡凳指了指,和颜悦色地命令,“你坐下说吧,关于程贼的事情,把你知道的都说给老夫听听!”
一抹喜悦立刻跳上周文的眉梢,他后退数步,长揖及地,“卑职将言无不尽!如能报得家仇,卑职这辈子纵使为奴为婢,也要报答老将军的恩德!”
“笑谈!”冯孝慈断然摇头,“老夫剿灭群贼,乃为社稷苍生。向你询问贼情,也是为了了解对手。至于你的家仇,将来抓到程贼,你尽管去报!老夫不拦阻便是,你也不用记得老夫什么恩情!”
一番马屁言语没拍到正地方,碰了一鼻子灰的周文也不气馁。讪讪笑着坐好,将程名振如何“混入”官府当上了校尉,如何“假冒”英雄出城为民请命,事后如何消失了半年多,然后回来如何勾结他在县衙里的死党王二毛、段清等贼,出卖馆陶的劣迹综合起来说了一遍。
除了夹杂了浓烈的恨意外,在他的话中,对程名振的相关情况描述得相当精确。包括程名振出身于大隋将门,武艺高强,精通兵法。以及程名振造反后被女土匪杜鹃看上,不顾廉耻做了对方的上门女婿等私密之事。
对于能用三千多流寇击败杨善会的悍匪,冯孝慈一直非常重视。所以不停地打断周文的叙述,问他一些相关细节。而周文因为看到了报仇的希望,也耐着性子,仔细地解答对方的疑问。在没有必要撒谎的地方,绝对不撒谎。甚至关于两家结仇的经过,也没有完全将责任推到程名振身上,而是主动承认仇恨起源于一场“误会”。
这种相对平和的态度,显然比先前那种仇恨满怀的态度更令冯孝慈赞赏。老将军仔细问完了自己所关心的一切,然后将话题又转回军情上来,拍了拍手中的密报,笑着鼓励,“你做得很尽职,我今晚会仔细将这几份情报看一遍。你先回去休息吧,张郡守那边,我会派人去给你请功!”
“老将军!”觉冯孝慈没有立刻出兵的打算,周文的心情顿时又急躁了起来,腾地站起身,抱拳施礼。“如果让贼人有了时间在巨鹿泽中整合,日后必然更加难以剿灭。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的机会……”
“军务之事,周校尉不必操劳!”冯孝慈摆了摆手,不冷不热地拒绝了周文的提议。涉及到上万弟兄安危的战斗,他可不想没做任何准备就贸然展开。巨鹿泽附近地形复杂,眼下又到了秋汛来临之时,万一被对方引入陷阱的话,自己的一世英名和朝廷的颜面就都要毁在那里。
又碰了一个软钉子,周文浑身上下青烟直冒。但他仅仅是个郡兵校尉,官职照着右武侯将军差着十万八千里。而家中在朝廷里的那些人脉,好像也都不太管用。反正自从周家出事后,以前交往密切的那些达官显贵就突然都冷了脸。周文左一封,又一封去了近百封信,居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没本钱跟右武侯将军硬顶,红着眼睛的周文只能起身告辞。刚刚将牙龈上咬出来的血沫吞下肚子,又听见老匹夫冯孝慈在背后喃喃自语:“此事好蹊跷!这些匪都奔巨鹿泽去做甚?莫非最近那里有什么大事?”
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周文立刻将头扭了回来,向冯孝慈拱了拱手,大声说道:“禀将军,卑职知道他们去做什么?姓程的恶匪与姓杜的女贼即将成婚,张金称广绿林帖子,请流寇们前去观礼!”
“哦?”冯孝慈轻轻扬眉,“姓程的能有这么大面子?”
“他最近频频出击得手,令巨鹿泽群贼声势暴涨。张金称恰好借着给他摆婚宴的机会,向各路蟊贼示威!”周文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补充。
婚宴,姓程的居然还想风风光光地娶老婆。***,如果不让婚礼变成一场葬礼,周家的子孙就不配姓周!
注1:即宋代的水泊梁山。在隋唐,此地临近巨野泽和济水,是个有名的土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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