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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尖厉的啸声骤然响起,仿若利箭划破长空,接着,似有号角长鸣,马蹄声纷乱如雨。
乱云密布,风雷阵阵,群鸦惊飞,鹤唳凄厉。将士战死在沙场,百姓哀哭于家园。流血飘杵,尸横遍野,山河寸寸破碎。
终于,兵临城下。
黑云压城,甲光耀眼,金角震天,霜重鼓寒。城周高墙如铁,将士斗志似钢,若高山阻住洪水,是砥柱屹立中流。
然而水滴终究石穿,惊涛亦可移山,情势危急,急如星火。
一缕阳光终于冲破云层,扑向大地。有一位将军英勇无畏,如利刃插向敌阵,如烈火烧向激流,使敌人的战意消失无踪,让他们如退潮一般溃败而去。
春风拂来,阳光明媚,大地重新变得美丽。
将军得胜还朝,其绝代风华永远铭记在世人心中。
在一段华丽无比的和弦之后,郑怀英的手缓缓离开琴弦,优雅地放回膝上。
乐声袅袅,在风中飞扬,久久不绝。
这乐曲不同于教坊平日演奏的靡靡之音,铿锵有力,纵横捭阖,人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卢思道听到一半,霍地起身,走进亭中,拿起一支中号狼毫,浓浓濡墨,奋笔疾书。一曲奏罢,他也写完了最后一笔,这才长吁一口气,似已将胸中情绪尽皆发泄,慢慢平静下来。
顾欢两眼放光,心里琢磨,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首名曲。
高肃沉吟着,没有吭声,似也明白了郑怀英的曲子里说的是谁。
萧放在一旁赞赏地笑道:“长恭,这首新曲叫《兰陵王入阵曲》,如今已传遍邺城,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顾欢大乐:“果然是《兰陵王入阵曲》?”
郑怀英有些意外,斯文地道:“顾将军听过?”
“不,我只是听人说起过,却未曾亲耳听到。”顾欢开心地笑道。“今日有福听闻如此妙曲,实是三生有幸。”
郑怀英的眼中熠熠生光,神情却有些腼腆,谦逊地道:“兰陵王爷仅率五百骑便杀入周军重围,直抵金墉城下,实是真英雄,好男儿,在下不才,听闻之后仰慕不已,便作此曲,以表敬意。在下才疏学浅,实不能表达兰陵王风采之万一,还请见谅。”
高肃没有笑,对他一抱拳,郑重地说:“郑师傅妙手仙音,实如天籁。如此好曲,小王愧不敢当。”
萧放立刻在一旁笑道:“当得的。长恭,这曲子我与子行听过几次,都没听全,这是第一次从头到尾听全了,还是托你之福。如此好曲,怎可无词?子行,你写的可是配这妙曲的词?”
“正是。”卢思道走出亭子,笑着点头。“在下不揣冒昧,试作一首,望各位方家指正。”
“你是大家,不必过谦。”水边一位文士大声叫道。“读来听听,在下洗耳恭听。”
“对对。”其他一些文士也嚷了起来,满脸期待。
卢思道也就不再谦辞,慢慢踱下草坡,朗声吟道:
“朔方峰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
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
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
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里。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返。
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
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
流水本自断人肠,旧冰归来伤马骨。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
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这道《从军行》用典太多,高肃和顾欢都不甚了了,却听那些文人士子轰然叫好,赞叹之声此伏彼起,不绝于耳。两人对视一眼,却也并不尴尬,只是微微一笑。
顾欢低低地说:“我没听懂。”
高肃在她耳边道:“我也是。”
两人便笑得更欢了。
顾欢低语:“我们懂得舞刀弄剑就行了。”
“正是。”高肃笑着点头。“文墨之事,非你我所长,略懂便可,不必强求。”
顾欢连连点头,满脸是笑。
两人正在嘀咕,忽听卢思道说:“长恭,请和诗一首,不吝赐教。”
高肃抬起头来,摆了摆手,温和地道:“子行,你知道我不擅此道,就不要勉强了吧?”
卢思道便不再勉强他,又把目光转到顾欢身上,笑道:“顾将军,请。”
高肃怕顾欢窘迫,正想乱以他语,帮忙推托,顾欢却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那我就献丑了。”
高肃很感意外,也起身跟了过去。
顾欢铺开宣纸,略思片刻,便道:“卢大人才思敏捷,我是和不来的,借景生情,赋诗一首,还请各位勿笑。”
“岂敢。”萧放文质彬彬地说。“顾将军少年英才,作的诗自是好的。”
顾欢提笔凝神,写下一首七律:“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此诗作者实是李白,不过此时却尚未出生,顾欢不耐烦琢磨这些平平仄仄的事,前世却背熟了不少名诗佳句,此时一挥而就,字却是自己写的,一笔行书,既有秀丽,又含气势。她放下笔,后退两步看着,满意地笑了。
这首诗通俗易懂,朗朗上口,高肃读完,愉快地说:“好诗。兄弟,这里就有郁金香,咱们好好喝一杯。”
自五胡十六国时代以来,北方便少有人才,一些朝廷甚至扣押前来出使的南朝官吏,以便留住人才。在齐国也一样,朝中重武轻文,军中有文才的人甚少,此时见顾欢居然出口成章,那些文人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卢思道和萧放都觉得此诗浅白,便分别出言劝说,希望她再作一首,最好是可以唱诵。
顾欢前世今生都曾饱读诗书,倒也不怵,想了想,便写了一首陆游的词。
“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渺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这词放在此时此地,竟是贴切之至,她写完之后,放下狼毫,抬头看向高肃,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高肃忍不住放声大笑:“果然好词。”
萧放也道:“好词。郑师傅,你来看看,可能唱得?”
郑怀英起身走进来,看着那笔走龙蛇,满纸云烟,渐渐地在心里配上曲调,哼了起来。等到读完,他兴奋地点头:“好词,不过,不能配《兰陵王入阵曲》,在下定当为此词另谱新曲。”
“好,拜托了。”顾欢冲他抱了抱拳,心里忽然一动,问道。“郑师傅,你可否在此多留些时日,教我弹那曲《兰陵王入阵曲》?”
郑怀英一怔,转头看了一眼萧放。
卢思道轻声说:“郑师傅身在乐籍,希逸此次带他出来,自当带他回去,否则,对希逸固然不大好,郑师傅更是多有不便。”
听到这里,郑怀英本来亮晶晶的眼睛变得黯淡了。他微微低头,不再吭声,脸上神情复归平静,却隐隐地有一丝无奈。
高肃在一旁淡淡地道:“既如此,兄弟就别强求了。他日有暇,我们上邺城去聆听郑师傅的妙曲。”
顾欢却不肯善罢甘休,此人是《兰陵王入阵曲》的作者,那可不同于其他人。再说,这个年轻人相貌端庄,气质优雅,眉宇间却有无限委屈,顾欢一见,哪里还忍得下来?她想了一下,把高肃拉出亭子,低声问:“郑师傅身在乐籍,那可以除籍的吧?”
“这是可以的,教坊中的女子尚且可以赎身,何况他只是一个乐师?”高肃微笑。“怎么?真想把他留下来?”
顾欢肯定地点头:“王府里养个乐师,没什么问题吧?”
“那当然不算什么大事?稍微富贵一点的人家都养着乐班,我府里想要进一个乐师,自是小事一桩。”高肃爽快地道。“行,我叫人去邺城红袖坊,为他除籍。”
“要多少钱才能办下来?”顾欢赶紧问。“我来出吧。”
高肃笑了。自他五年前被封为郡王,上门来借钱或是行贿的达官显贵多得数不胜数,钱他借,贿不收,更不与那些人交朋友。而趋炎附势甚至无耻下流之徒也有不少,他全都懒得理会。像顾欢这样生性纯良的人,他竟是从未见过。
顾欢看他笑着看自己,半晌不言,不由得急了:“哎,到底要多少钱?是不是要很多?我现在也有俸禄拿的,如果不够,你先借给我,我写信叫我爹派人送来,再还给你,行吗?”
高肃更觉得她很可爱,不禁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笑道:“不用你出,我来办吧,你别管了。反正他出了乐籍也是入我王府,你总不会是要他入你顾府。”
“这倒是。”顾欢听他言之有理,立刻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这是做王爷难得的好处之一。”高肃学她刚才的模样,对她眨了眨眼,随即转身回到亭子里,对萧放说。“希逸,我看这样吧,如果郑师傅愿意,我替他除了乐籍,进我王府做乐师吧。”
萧放看向郑怀英,笑着说:“东园,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你看呢?”
郑怀英看了高肃一眼,低头道:“多谢王爷。”
“好,我今天就派人去办。”高肃和蔼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水边,微笑道。“你们继续吧,我和顾将军就是出来喝一杯,看看朋友。你们不要被我们扰了兴致。”
卢思道立刻出去拎了一壶酒过来。
萧放拿着杯子放到他们面前,特意对顾欢道:“正宗的郁金香,顾将军尝尝。”
“多谢。”顾欢拿起酒杯,做豪爽状,冲着高肃一举。“请。”
高肃好笑地端起杯来,对她道:“请。”
两人一饮而尽,互相照了照杯底,同时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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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郁金香,一种香草,有浓烈的香味,古时用来浸酒。用郁金香浸过的酒呈金黄色,芳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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