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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这还仅仅只是胡服马奶子上身,还没有按照胡人骑士的标尺进行骑射训练。若练得两三年,赵军之剽悍战力谁个当得?纷纷议论之中,国人竟是一口声地不断喊好不断喝彩!
“万岁赵军!万岁胡服!”
“胡服骑射马奶子!好——!”
“我衣胡服!我杀胡人!”
“不衣胡服,非我赵人!”
连天彻地的喊声震撼了邯郸的所有大臣贵胄,世族元老们沉默了。谁都知道,这个凶狠的肥义从边军调来两万铁骑,绝不仅仅是为了给国人做耍子看胡服骑射的热闹;屯兵城郊,便意味着国君下了最强硬的决心——若有敢于死硬阻挡胡服之变者,实力说话!在素有兵变传统的赵国,国君先将这手棋下到了明处,谁还能折腾个甚来?沉默得三五日,世族元老们终于有了动静。第一个便是公子成进宫请罪,痛切自责:“老臣愚昧,不达强国之道,妄议文华习俗也。国君强兵以张先祖功业,老臣该当欣然从命,率先胡服!”赵雍长长出了一口气,倒是着实将这位叔父抚慰了一番,并与公子成当场议定:立即颁行胡服令,旬日之后大朝会,君臣人等皆须一体胡服!
公子成刚走,赵文、赵燕、赵造、赵俊四位元老便先后进宫,请国君解惑决疑。赵雍心中明白,这是几位元老重臣找台阶下,自然须当顾及他们的体面。于是,四位元老一个接一个提出不明所以处,请国君明示。
“衣冠有常,礼之制也。若从胡而变,致使赵人流于胡地,君何以处之?”赵文如是说。“服奇者志淫,俗僻者民乱。是以治国不倡奇异之服,理民务禁生僻之俗。若得胡服,赵人风习败落礼法大乱,致使国法不能齐俗聚人,奈何?”赵造忧心忡忡。
“衣冠风习之变,当徐徐图之。国君骤令朝会之期一体胡服,岂非强人所难也?”赵燕老脸通红,分明一肚子别扭。“利不百者不变俗,功不十者不易器。胡服之效,崩溃朝野文华根基,若生出不期之乱,岂非得不偿失也?”赵俊却是振振有辞。赵雍虽则心中有底,无须一一折辩,然四人毕竟元老重臣,纵是寻找台阶所问也是咄咄逼人,自不能流于过场而落下“无理而强行胡服”之口实。待四人一体道罢,赵雍已经成算在胸,便在殿中转悠着侃侃道出了一番道理:“四老所疑,其理同一:古法成俗不可变,变之危害不可测。然则,五帝不同俗,何谓古法?三王不同礼,何礼之循?从古至今,但凡大道治国,法度制令皆顺其时,衣服器械各便其用,何来万世不移之习俗礼法?礼也不必一道,俗也不必一道。反古未必可非,循礼未必有成!”赵雍猛然盯住了赵造,“造叔之言:服奇者志淫。邹、鲁两国好长缨缀衣,天下呼为‘奇服’。然则邹鲁多奇士,孔子、孟子、墨子、吴起皆出邹鲁,更不说儒家三千弟子大半邹鲁之士,此却何解?又道俗僻者民乱。吴越两国僻处大泽山海,文身断发,黑齿刺额,天下叱为‘不通大化’。然则吴王阖闾越王勾践范蠡文仲出,凝聚国人而天下变色,此何解也?”见白发苍苍的赵造难堪的低下了头,赵雍转过了话题,“究其竟,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进退之节,衣服之制,所以利身便事也,而非论贤愚也。何者谓明?齐民变俗,顺势应时也!赵人老话:以书驾车,良马翻沟。今诸老欲以古治今,岂非照着书本驾车么?”赵雍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四位元老默然无对,相互顾盼间竟也跟着笑了起来,老朽便是胡服了。
四老一出宫,便无人再来折辩胡服之事,元老重臣中只一个周绍手足无措,既无颜进宫与赵雍坦诚辩驳,又不甘自请胡服,竟是僵持得下不了台,只有称病不出了。赵雍自然明白这个骨鲠老儒的心思,便亲自登门“探病”,谈笑间便让内侍将一套胡服摆在了周绍面前。老周绍虽然面色胀红,却是甚也没说便褪下峨冠博带,就着暖烘烘的燎炉穿起了胡人的短皮衣裤,腰间扎上一条板带,头上戴起一顶轻软的翻毛皮帽子。铜镜前一番打量,周绍竟是呵呵笑了,奇也哉!老夫竟成老猎户了!
赵雍哈哈大笑:“难得老猎户也!狐皮一张,其价几何?”
开春之后,赵国便大兴胡服,大练骑射,举国热气腾腾。楼缓的国尉府顿时大忙,非但要将全部二十万大军逐次换装,还要新征发十万青壮北上练成新骑兵,同时还要整顿军制,将原先各要塞步兵为主的守军改编成一色的轻装骑兵。胡服骑射之本意便在于强军,在于使赵国大军脱胎换骨,成军整军练兵自然便是重中之重。赵雍权衡局势,便将肥义调出主持征发十万新军之事,楼缓则兼程北上改编雁门关与平城两支大军。四月初旬,楼缓紧急军报:平城大将牛赞等不赞同改步为骑,坚请面君定夺,请命如何处置?赵雍深知,边军将领与大臣之歧见若不及时消除便会愈演愈烈,立即将邯郸国政交肥义辅助太子赵章处置,便连夜兼程北上了。一路思忖,赵雍竟是不明所以:论部属,楼缓原是边军主帅,牛赞只是驻守平城的将军,属楼缓辖制,两人历来是同心协力从无龌龊,如何以楼缓之能便连牛赞也不能说服了?莫非是廉颇接手边军将印后生出过事端?这廉颇、牛赞都是发于卒伍的猛将,为人都是一等一的持重沉稳,绝不会因一事之歧见便生出异心。果然如此,却是何等因由呢?
三日后赶到平城,赵雍却没有先到楼缓的国尉官署,而是径直到了牛赞的将军幕府。谁知幕府却是一座空帐,留守的军务司马说将军去了长矛营。赵雍二话没说,当即来到平城以北长城脚下的兵营。
雁门、平城同为赵国北部的两大咽喉要塞,然则地利不同,兵力配属也大是不同。雁门关出得长城,便是胡人南下的经常大道——岱海草原。一旦突破雁门长城及雁门关防线,胡人便会迅速进入中山国与楼烦部族区域,再沿滹池河谷东南进入赵国腹地大掠。惟其如此,雁门关地带便是赵军最要紧的防御地带,除一万步兵坚守长城与雁门关城防外,全部六万铁骑分做聚散自如的六部驻扎在长城之外,不设固定营寨而经常游动于长城至岱海间的草原,以搜寻胡人骑兵并在草原决战为防守,力求胡人不能靠近长城。而平城却有不同,山险地狭不利骑兵展开,身后二十里又是一道滚滚滔滔东西横贯的治水,胡人便很少选择从这里以骑兵大举突破,而只有在胡人特别强盛且合兵全线南犯之时,平城才有大危机。然则这里一旦被突破,南边便是赵国代郡,越过代郡便进入了赵国腹地,路径却是比雁门关入赵便捷得多。有鉴于此,长期以来,赵军在这里便只驻守三万余步兵,不求进击,但求坚守而万无一失。北出平城三十余里,便是赵国的夯土长城,长城之外便是苍茫大草原。兵家常规:守城必在外。平城的三万守军便有两万余驻守在长城内外的固定营寨,身后三十里便是平城的守备纵深。寻常时日,仅有的三千铁骑便在长城外二十里的草原驻扎,形成重在探察敌情并只做试探性厮杀的第一道防线;万余步兵便在长城墙外以长城为依托,构筑壕沟鹿砦,与长城城墙上的数千守军一起构成第二道防线;长城之内十里,便是东西横宽十余里恰恰连接两山的一道深沟高垒,常年驻守一万精锐步兵,形成平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赵雍飞骑未出长城,遥遥便闻长城外喊杀连天,不禁便是一惊,然见长城垛口的兵士竟是兴奋呼喝,便知可能是军中演练,便双腿一夹战马径直出了长城。赵雍也想看看此时的牛赞却是如何操持大军演练,便不带卫士,一马飞上了西北角一座土山。遥遥向“战场”望去,却是骑步攻防的操演,大约三千多骑兵进攻,正面阻击的步兵阵形大约也是三四千的模样。然则看得一阵,赵雍却是大为蹊跷。冲杀的骑兵是一色的胡服,由楼缓率队;防守阻击的步兵却是一色的赵军原本甲胄,由牛赞率队;中央地带却是带着一班军吏手执一面令旗的老将廉颇,分明便是居中裁决了。如此还则罢了,要紧的是不合法度。军中演练法度:步骑人数对等演练,步兵便要依托壕沟或相应地利,步兵人数超过骑兵一倍,方才演练平地攻防厮杀。今日两军对等,步兵却没有任何依托,便在草原对等拼杀,究是何故了?眼看半个时辰过去,步军似乎并无崩溃之象,骑兵倒似乎“伤亡”不少,士气似乎也并不高涨。又僵持得片刻,便见老廉颇令旗一劈:“步军胜!”
长城上的步军兵卒顿时高声呐喊起来:“步军胜了!万岁——!”
“这阵不算!再来一阵!”身着两三处泥巴伤口的楼缓便是嘶声大喊。
汗湿重甲的牛赞哈哈大笑,只一挥手:“国尉啊,回去为我步军庆功了!”回身便是一声高喊,“兵娃子们,每人两碗赵酒,不喝马奶子!”正在此时,西北方向一骑飞来遥遥高喊:“国君驾到——!”
随着喊声,便见马队疾风般卷来,却正是赵雍的百骑黑衣马队。黑衣,是赵国君主的卫士的专用名号。黑衣之名号,初起于酷好搜罗剑士的赵烈侯,其卫士尽皆身着黑衣的剑士。后来,“黑衣”便成了国君卫士的官称,其实却未必真是黑衣。目下赵雍这黑衣百骑,便是一式军中胡服——棕色皮甲红皮帽胄,护卫将军帽胄上还插着一根黑色鸡翎子,人人一口弯刀,背负强弓长箭,几与胡人骑兵一般无二。马队风驰电掣般卷到较武中心,骤然间便是齐唰唰一排人立,战马竟也是齐声嘶鸣同时陡然止步,前蹄落地处便钉成了一个严整的十十方阵,竟是丝毫没有马蹄沓沓地摆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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