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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雍对百骑将淡淡道:“去,给我拿过来。”百骑将一挥手便带着十骑飞马卷进了行宫,片刻之间便将两人带了出来。赵章面色苍白得如同远处的沙滩,脚步拖泥带水地摇晃着。田不礼却是镇静自若地走在赵章身旁,不时低声对赵章说得两句什么,来到马队前便是一躬:“安阳相田不礼参见主父。”
“田,不,礼,”赵雍冷冷一笑,齿缝的嘶嘶气息竟使镇静自若的田不礼不禁猛然一个冷颤,“肥义可是你杀?” “正是。肥义加害安阳君……”
“奸贼!”赵雍霹雳一声大喝,那口四尺长的骑士战刀一道闪电般打下,只听“啪!”的一声大响,田不礼的半边脸便是血肉飞溅!四周骑士看得明白,这是赵雍极少使用的最残酷刀法——将战刀当做铁鞭抽打,不使你一刀便死。瞬息之间,只听啪啪连响中声声惨嚎,田不礼竟成了一具踉跄旋转的血肉陀螺!赵雍狮子般狂怒地吼叫着,手中战刀闪电连抽,不消片刻,血肉陀螺便成了四处飞散的骨肉鲜血的碎片,那个活生生能臣田不礼竟是荡然无存了!
当赵雍收回那口毫无血污依然一片寒光的骑士战刀时,赵章几乎被吓得瘫在了地上,车马场的万千骑士也无不骇然,连赵成这百战老骑士也胸口突突乱跳,纵然血战疆场杀人如麻,谁却见过如此真正血肉横飞的杀人之法了?
“肥义一死,主父方寸便乱了。公子不能手软。”李兑在赵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莫急。”赵成一摆手,“且看他如何发落赵章。”
赵雍拄着战刀一阵大喘,方才抬起头来:“公子成,以国丧之礼厚葬肥义,你可能办到?” “只要主父秉公执法,赵国安定无乱,老臣自当遵命。”
“你,真心扶保赵何称王?”
“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好!”赵雍招手大喝一声,“四邑将士!听到没有?”
“听到了——!”车马场一片轰雷之声。
“老夫无忧也!”赵雍哈哈大笑回身,“赵章出来!”
瑟瑟发抖的赵章被行宫总管扶着走出了百骑马队,赵雍大皱眉头,行宫总管便放开赵章退到了一边。赵雍长叹一声:“赵章啊赵章,老夫今日才看清了你也。便要争夺王位,亦当有英雄志节!少年赵何,尚知临危拼杀。何独你多读诗书,反成如此懦夫?既为阴谋,败露却不敢担待,生子若此,老夫当真汗颜也!”赵雍又是一声沉重叹息,“你母后早死,为父便饶你家法了。然则,既为封君大臣,弑君杀相,邦国法度却是公器,为父也是无奈了。”说罢战刀一指,“公子成,安阳君交由赵王国法处置。”回身一挥手,“押过去!” 赵成便是冷笑:“赵雍啊赵雍,你至今犹想袒护这个逆子,让他死灰复燃,当真好笑也。赵王年少良善,能依法处斩乱臣贼子的兄长了?老夫已经让他回去了。法度处置,自有老夫担待。”
“公子成,你……”强雄一生的赵雍竟是张口结舌了。
“来人!”赵成一声大喝,“安阳君赵章,实为乱国元凶,弑君杀相,罪不可赦,立即斩首,以戒后来!”马下甲士轰然一应,赵章一句“主父救我”尚未落音,头颅便滚出丈许之外。
赵雍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便山一般轰隆倒地了。
行宫总管一声令下,几名内侍便将主父抱上竹榻飞快地抬进了行宫。百骑卫队也立即飓风般卷了回去,沙丘行宫的城门便隆隆关闭了。
旬日之后,赵雍才渐渐醒了过来。时当暮色,秋风打窗,院中落叶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这般幽静?不对,如何还有马嘶之声?主父,四邑之兵还围着沙丘宫呢。一个侍女轻柔的声音。如何?他们还围着沙丘?赵雍挣扎着便要坐起,却被侍女摁住了,太医说主父血脉虚弱,忌走动。太医何在?教他前来说话。话音未落眼前便是金星乱飞,倏忽心下一凉,赵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虚弱两个字的味道。主父,太医他。侍女竟期期艾艾地说不下去了。太医如何了?说!老夫不治了么?赵雍最烦的便是这吞吞吐吐。不。骤然之间,侍女眼圈红了,太医已经走了。走了,何处去了?主父,侍女颤颤叫得一声,便哇地放声大哭起来。赵雍心念电闪,猛然便翻身坐起,说!究竟何事?
侍女断断续续地诉说如同淅沥秋雨弥漫,赵雍的心竟越来越是冰凉了。
原来,杀了赵章之后,赵成的兵马便立即四面围困了沙丘宫,断绝了进出沙丘宫的一切路口。但是,赵成的兵马却从不进入宫内,只是派人不断在各个宫门路口宣谕:出宫者一律无罪,守宫者举族连坐!旬日之间,宫中官吏骑士内侍侍女便纷纷走了,连那些老仆也在家人呼唤下走了。侍女看着苍老的赵雍愣怔的模样,竟是哭得说不下去了,主父,莫伤心,也是你大病昏迷,否则不会有人走的了。你如何没走?仿佛想起了什么,赵雍突然问了一句。美丽丰满的侍女却突然脸红了,我答应过王后,要始终追随主父的。王后?是吴娃要你跟着我?赵雍惊讶了。侍女点点头,王后临走前对小女说的。你是孟姚亲戚?赵雍问。不是。侍女摇摇头。孟姚对你有恩?没有。侍女又摇摇头,王后常说主父英雄,小女也跟着说,王后便问我愿不愿永远跟在主父身边?小女便说愿意,就这样。赵雍呵呵笑了,你是胡女?叫甚名字?是。侍女点头,林胡牧羊女,叫岱云子。十二岁那年,邦国许胡人入军做骑士,族人们高兴,族长便选了我等三女献给王宫。果然,岱海胡女也。赵雍轻声叹息,那两个姐妹呢?在赵王宫里。侍女低声一句,岱云子是赵王送到主父宫的,她们两个留在了赵王身边呢。
“大草原多美啊!” 赵雍由衷地感喟着,“天似穹庐,笼罩四野,苍苍茫茫,便野牛羊,处处战场。就是在那里,老夫遇上了世间最是美好的女人啊!”
大草原是好,没有人说不好呵。侍女也笑了。
姑娘,不想回大草原么?
不。侍女认真地摇摇头,我答应过王后,不作兴反悔的。 赵雍又呵呵笑了,好憨的姑娘,那也作数了? 作数的。侍女认真点头,牧人都这样,说一句算一句,刻在心里,不象王室刻在竹片上了。好呵好呵。赵雍喃喃着站了起来,王室贵胄们有竹片儿,怕人说话不作数,便要刻在竹片上。到头来呢,该忘的照忘。牧人们没有竹片,便只有刻在心里了。当忘之时,却是念念不忘。天下事,忒煞怪也!
“主父不能乱走,快来躺卧着了。”侍女过来扶住了赵雍。
赵雍猛然站住了:“姑娘,主父有令:擢升胡女岱云子为行宫密使,立即出宫,赴云中郡大将廉颇处传送密诏!”
“主父,岱云子出宫,谁来侍奉你?你一个人不怕么?”侍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赵雍呵呵笑了:“老夫杀人太多,鬼神都怕我,我却怕谁来?”说罢走到外间大书案前,岱云子连忙过来扶着他席地坐下。赵雍思忖着展开一张羊皮纸,却又突然转身,“岱云子,脱下你贴身衣衫。”岱云子顿时面色绯红,低头一声是,小女答应过王后,要给主父的。说着便脱下了那件火红的紧身胡裙,又脱下了贴身的本色苎麻小衣,雪白丰满的乳峰便突然颤巍巍贴在了赵雍眼前,“主父,这是你的。”
骤然之间,赵雍老泪纵横,一把扶起了岱云子要跪下去的身躯:“姑娘,你,你便是我的女儿!赵国公主!来,坐好了。”说着拿起那件尚留岱云子馨香体温的苎麻衫,突然一口咬破中指,在苎麻衫上写了起来。岱云子大惊失色,哭声便道:“主父不要写,疼也!”赵雍呵呵笑着:“疼?为父一生征战,三十六处刀伤在身,从来不怕肉疼,只怕心疼!”一声哽咽,却戛然打住了。
怔怔地看着鲜血淋漓的两行大字,岱云子突然放声大哭,紧紧抱住了赵雍,我不走!
“岱云子!你识得字?”赵雍惊讶了。
“王后教的。”岱云子哭声点头,“我不走!不走!”
“识得字便好。来,坐好了,听老爹说。”赵雍慈爱地拍着岱云子肩膀,扶她跪坐在身旁,“有此血诏,岱云子便是赵国公主了。愿做,你就回邯郸王宫。不愿做,你就回大草原。归总老廉颇会安顿好你的,谁也不敢欺侮你了。知道么?”赵雍依旧呵呵地笑着,“走是要走的了,你不走,谁来救老爹了?呵,对了,这里还得盖一方大印。”
“血书还盖印?”
“憨。”赵雍笑了,“血书可假,这调兵王印可无人能假。你看。”说着便在腰间大板带上一摁,一方黄澄澄的大铜印便赫然在手,“打开那只铜匣。”岱云子连忙搬过书案边一只扁平的铜匣打开,赵雍大印在匣中一拍拿出,便狠狠地摁在了苎麻衫血书的左下方空白处,“好了!一个时辰后穿上它。”岱云子扑闪着大眼:“血迹渗汗,麻衫要隔层衣裳才好,是么?”
“不。”赵雍轻轻摇手,“定要贴身,万无一失。血迹干过时辰,些许汗水岂能渗开?老夫浴血一生,憨姑娘知道甚来?” “爹。”岱云子轻轻一声,却是泪如泉涌。
赵雍却笑了:“乖女儿,弄点儿吃的,有些饿了。”
夜半时分岱云子走了。岱云子说,旧人都是夜半出宫的。临走时岱云子又哭了,说她查勘过府库,只有一点儿粮肉,吃不到两个月,她不放心。赵雍笑了,但有两个月,廉颇边军也就到了,放心去吧。岱云子爬在地上哭声喊爹接连叩头,终是被赵雍呵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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