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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王思宇回到京城,参加了于佑民的葬礼。八宝山公墓,庙后西侧摆满花圈的灵堂里,穿着黑色服装的亲属友们默立在灵堂前,在哀乐声中,向陈列在香案上的骨灰盒鞠躬致敬,于佑民死状极为凄惨,即便是国内最好的化妆师,也无法为其复原,只能先行火化。
财叔从人群中走出,颤巍巍地来到灵堂前面,手持祭文,念着悲痛的悼词,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只读到一半,就已经断断续续,泣不成声,人群中传出一阵悲恸的哭声,许多人脸上都已经沾满泪痕,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之中。
胡可儿花容憔悴,发髻微乱,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手里捧着于佑民的遗像,站在前排居中的位置,那张美丽的脸庞,因为过度的悲伤,已经白得如纸一样,全无血色,身子更像是风中的蝴蝶,微微发抖,在财叔哽咽的声音中,她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早已哭成泪人的邵银芳也扑倒在地,抱着手脚冰冷的胡可儿,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现场原本阴郁凄凉的气氛,变得更加惨惨凄凄,此时此刻,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潸然泪下。
张倩影把头埋在王思宇的怀里,默默地流泪,半晌,才红着眼睛走过去,和陈洛华、于家小妹一起将地上的两人扶起来,几个女人走到灵堂的角落里,相拥而泣。
于佑轩擦了眼泪,走到父亲身边,有些担心地道:“爸,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和财叔,会把葬礼安排好的。”
于春雷摆了摆手,哑着嗓子道:“不用担心,让我再陪陪老三吧。”
“好的,爸,您身体不好,要记得节哀啊。”于佑轩悲痛地点点头,泪水扑簌而下,作为于家长子,他当然意识得到,于佑民的突然离去,意味着什么,也非常清楚,这场灾难的降临,对父亲的打击有多大,白发人送黑发人,永远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于春雷注视着儿子的遗像,心如刀绞,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痛,两行热泪奔涌而出,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摸出纸巾,擦去泪痕,侧过身子,沉声道:“佑轩,结束以后,千万要注意,不能让爷爷得到半点消息,他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放心吧,爸,都安排好了。”于佑轩点点头,扶着于春雷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递过一瓶矿泉水,随后走到灵堂右侧,和财叔商量了一会,两人来到灵堂门口,强忍悲痛,迎接陆续前来吊唁的客人,尽管葬礼办得极为低调,但还是有很多客人无法拒绝,只能分批次接待。
受不了灵堂里的气氛,王思宇转身走了出去,站在外面的石阶上,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暗自叹了口气,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现在,他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于家长辈最器重的老三,那个寄托着家族全部希望的年轻人,竟然就这样去了。
生命的脆弱,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是官员还是寻常百姓,无论是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都可能会因为一场意外,而在瞬间消失,从此与亲友们阴阳两隔,再也不会有那样鲜活的音容笑貌。
点了一根烟,伫立良久,想起和于佑民的几次接触,那个儒雅稳重的年轻面孔,依然在王思宇的脑海中晃动,挥之不去,他虽然与于家子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此时却也陷入一种悲痛之中,更加对死亡产生了一丝敬畏,开始思索生的意义。
茫然若失中,身后忽然传来嘈杂凌乱的声音,王思宇蓦然一惊,转头望去,却见于春雷面色惨白,右手抚胸,被于佑江等人扶了出来,他忙冲了过去,和其他人一起,慌忙把于春雷搀到小车里,财叔陪着于春雷夫妇驶往医院。
而灵堂里,胡可儿悲伤过度,身子也极为虚弱,几度昏厥,众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由张倩影直接送她回家,四十分钟后,张倩影打来电话,这些天她要陪着这位姐妹,照顾好胡可儿的寝食起居,不能回于家大院,让王思宇照顾好自己,若是觉得家里气氛过于压抑,就去青璇那边住。
王思宇点点头,挂断了电话,和其他人一起,在灵堂前忙碌到下午,把所有仪式完成,才驾车离开,在半路上,得到消息,经过精心护理,于春雷现在已无大碍,只是要在医院里休养两天。
返回于家大院,进了西厢房,王思宇换了干净衣服,到了于老的房间外面,隔着门玻璃,望着老人酣睡的面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老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他最疼爱的孙儿竟然会先他而去,这样的打击,肯定无法承受,但是,究竟能瞒得了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为了不让于老得知于佑民的死讯,出现意外,于家人谢绝了亲朋好友到家里探望的请求,但这种巨大的悲痛,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得住的,万一被老人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房间,感到头痛欲裂,王思宇和衣躺在床上,想起那晚诡异可怖的梦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惴惴不安,心里像塞了一块铅,沉甸甸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让他感受到了灾难发生时的痛苦,也感受到了于佑民在去世前的惶恐,挣扎,与最后的绝望,那是极为痛苦的体验。
尽管在周媛的房间,他舒缓了紧张的神经,可没有想到,梦中的情景居然真实再现,居然连出事的时间都是分秒不差,这样灵异的事件,实在让人无法理解,也没有办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而且,王思宇意识到,于佑民的去世,将会带来一系列的变化,最明显的,是自己肩上的担子变得更重了,或许,有一天,这个家族的政治利益要靠自己来维持,但实际上,无论从心理上,还是其他方面,他都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感到心烦意乱,王思宇躺在床上,翻了会闲书,就眯着眼睛睡了一觉,直到陈洛华敲门叫醒,才发现已经到了用餐时间,推门出去,发现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而进了餐厅,于家人各个愁云紧锁,再没了往日的热闹气氛,大家闷头吃了饭,就各自离去。
十几分钟后,小佳来到房间里,哭了好一阵子才离开,小家伙个子长得高了许多,也更加苗条了些,视力也恢复到了0.4,戴着厚厚的眼镜,能够看清王思宇的样子。
她在于家大院里呆久了,已经把自己融入了这个家庭,成为极为特殊的一份子,因此,于佑民的去世,对她来说,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打击。
晚上九点钟,于佑江也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拉着王思宇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三兄弟小时候的故事,在他痛苦的回忆当中,王思宇的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闷头抽了半包烟。
直到于佑江黯然离开,他才冲了热水澡,裹着浴巾出来,走到书桌边,拉开最下面的一层抽屉,取出那个寄放在张倩影这里的红木盒子,轻轻把玩着,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摸出钥匙,打开上面的小铜锁,从里面取出一叠叠信件,以及那些发黄的照片,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个盒子是母亲留下的遗物,里面的东西,记录了她与于春雷之间的许多美好回忆,从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无奈的分离,这个盒子里面,装满了秘密,也装着太多的酸甜苦辣。
不知过了多久,王思宇叹了口气,细心地把东西收拾好,重新锁了进去,抱着那个古色古香的红木盒子,歪坐在沙发上,皱眉沉思,就那样坐了一整夜,也回忆了一整夜。
一盏灯,一个人,一个红木盒子,在这样的夜晚,他和其他于家人一样,彻夜不眠,可是他的悲伤,却没有人懂。
第二天上午,王思宇调整了状态,来到于老的房间,在特护的帮助下,将老人抱上轮椅,推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于老心情极好,眯着眼睛道:“小宇,怎么样了?”
王思宇低了头,微笑道:“首长,我又进步了,当了市委副书记。”
于老呵呵地笑了起来,半晌,才含糊地道:“不错,听党的话,跟党走。”
王思宇默然,推着轮椅来到假山边上,停了下来,微笑道:“首长,要吸烟吗?”
“他们管得严,不让!”于老叹了口气,把右手伸了出来,王思宇点了一根烟,嘬了一口,放到老人的手指间,悄声道:“没关系,尾巴被咱们甩开了。”
于老含笑点头,把烟凑到嘴边,深吸了一口,轻声道:“小宇,今天好冷清啊,影丫头呢?”
王思宇也点了烟,微笑道:“首长,小影出去学大鼓了,要给您唱新段子。”
于老叹了口气,拿手指着脑壳,有些苦恼地道:“不用了,老啦,不中用了,每天就是睡,很少醒,前儿还尿床了,很丢人!”
王思宇的眼睛湿润了,仰头望着天空,微笑道:“首长,放心休息吧,我和佑民会好好干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于老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伸手拍了拍轮椅,呓语般地道:“佑民好,自律,你女人太多,像你太爷爷,不好。”
王思宇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没他的多。”
于老咳嗽了几声,笑着道:“他仗打得好,主席宠着,没人敢管。”
王思宇嘿嘿地笑了起来,呐呐道:“首长,我也很能干。”
于老把烟掐灭,丢在地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伸出食指,轻声道:“记住,国家要约束资本,不能让资本控制国家,它太贪婪了,会毁掉一切。”
王思宇琢磨了办事,微笑道:“首长,我明白了。”
于老脸上露出疲惫的表情,摆了摆手,轻声道:“明白了就好,回去吧,接着睡,只要我一天没有咽气,他们就不敢把老虎放出笼子。”
王思宇点点头,轻笑道:“是啊,首长要健康地活下去,这是政治需要。”
“孺子可教。”于老手指动了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含糊不清地夸了一句,就不再出声,眯了眼睛,似乎又陷入混沌状态。
王思宇推着轮椅返回正房,把于老抱到床上,看着特护喂他服了药,把被子拉上,才转身走了出去。
刚刚来到西厢房的门口,特护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挡在门口,冷着面孔道:“小首长,再要敢给首长吸烟,我就向上级汇报,禁止您和首长接触。”
王思宇微微一怔,摸着鼻子笑了笑,点头道:“放心,下不为例。”
“下次再来看首长,必须提前写保证书。”特护极不友善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回去。
“操,什么态度嘛!”王思宇竖起眉头,盯着特护走远,叹了口气,也扭着屁股回到房间。
午饭后,王思宇开车赶到医院,在财叔的引领下,进了于春雷的病房,把一束花插在花瓶里,回到沙发边坐下,望着那张异常憔悴的脸孔,轻声道:“于书记,怎么样了?”
于春雷笑笑,失神地望着棚顶,轻声道:“好多了,总要挺过去。”
王思宇点点头,打开随身携带的包,从里面取出水果,放在茶几上,心不在焉地道:“想开点吧,为了这个家,也要放宽心。”
于春雷叹了口气,喃喃道:“佑民很懂事,从小到大,表现得一直很出色,没想到,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王思宇仰坐在沙发上,望着瓶子里那束火红的鲜花,轻声道:“是啊,真是没想到,他还那么年轻,可惜了。”
于春雷沉默半晌,黯然道:“小宇,还在心里怨恨我吗?”
王思宇轻轻摇头,叹息道:“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了,其实,我也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母亲生前会那样恨你。”
于春雷惊愕地抬起头,愣愣地盯着他,颤声道:“为什么?”
王思宇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拿钥匙打开后,送到病床前,轻声道:“因为她把全部的爱,都锁在了这个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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