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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举谏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若戮庆封,恐其反唇而稽也!”灵王不听,乃负庆封以斧钺,绑示军前,以刀按其颈,迫使自言其罪曰:“各国大夫听者,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庆封遂大声叫曰:“各国大夫听者,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观者皆掩口而笑。灵王大惭,使速杀之。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乱贼还将乱贼诛,虽然势屈肯心输?
楚虔空自夸天讨,不及庄王戮夏舒!
灵王自申归楚,怪屈申从朱方班师,不肯深入,疑其有贰心于吴,杀之,以屈生代为大夫。薳羆如晋,迎夫人姬氏以归,薳羆遂为令尹。
是年冬,吴王夷昧帅师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
楚灵王大怒,复起诸侯之师伐吴,越君允常恨吴侵掠,亦使大夫常寿过帅师来会,楚将薳启疆为先锋,引舟师先至鹊岸,为吴人所败。
楚灵王自引大兵,至于罗汭,吴王夷昧使其宗弟蹶繇犒师,灵王怒而执之,将杀其血,以衅军鼓,先使人问曰:“汝来时曾卜吉凶否?”蹶繇对曰:“卜之甚吉。”使者曰:“君王将取汝血以衅军鼓,何吉之有?”蹶繇对曰:“吴所卜,乃社稷之事,岂为一人吉凶哉?寡君之遣繇犒师,盖以察王怒之疾徐,而为守御之缓急,君若欢焉,好迎使臣,使敝邑忘于儆备,亡无日矣,若以使臣衅鼓,敝邑知君之震怒,而修其武备,于以御楚有余矣,吉孰大焉?”灵王曰:“此贤士也!”乃赦之归。
楚兵至吴界,吴设守甚严,不能攻入而还。灵王乃叹曰:“向乃枉杀屈申矣。”
灵王既归,耻其无功,乃大兴土木,欲以物力制度夸示诸侯。
筑一宫名曰章华,广袤四十里。中筑高台,以望四方,台高三十仞,曰章华台,亦名三休台,以其高峻,凡登台必三次休息,始陟其颠也。其中宫室亭榭,极其壮丽,环以民居,凡有罪而逃亡者,皆召使归国,以实其宫。宫成,遣使征召四方诸侯,同来落成。不知诸侯几位到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贺祁师旷辨新声 散家财陈氏买齐国
话说楚灵王有一癖性,偏好细腰。不问男女,凡腰围粗大者,一见便如眼中之钉。既成章华之宫,选美人腰细者居之,以此又名曰细腰宫。宫人求媚于王,减食忍饿,以求腰细,甚有饿死而不悔者;国人化之,皆以腰粗为丑,不敢饱食;虽百官入朝,皆用软带紧束其腰,以免王之憎恶。
灵王恋细腰之宫,日夕酣饮其中,管弦之声,昼夜不绝。
一日,登台作乐,正在欢宴之际,忽闻台下喧闹之声。须臾,潘子臣拥一位官员至前,灵王视之,乃芋尹申无宇也。灵王惊问其故,潘子臣奏曰:“无宇不由王命,闯入王宫,擅执守卒,无礼之甚,责在于臣,故拘使来见,惟我王详夺。”
灵王问申无宇曰:“汝所执何人?”申无宇对曰:“臣之阍人也,托使守阍,乃逾墙盗臣酒器,事觉逃窜,访之岁余不得,今窜入王宫,谬充守卒,臣是以执之。”灵王曰:“既为寡人守宫,可以赦之。”申无宇对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自王以下,公、卿、大夫、士、皂、舆、僚、仆、台,递相臣服,以上制下,以下事上,上下相维,国以不乱。臣有阍人,而臣不能行其法,使借王宫以自庇,苟得所庇,盗贼公行,又谁禁之?臣宁死不敢奉命。”灵王曰:“卿言是也!”遂命以阍人畀无宇,免其擅执之罪。无宇谢恩而出。
越数日,大夫薳启疆邀请鲁昭公至,楚灵王大喜。启疆奏言:“鲁侯初不肯行。臣以鲁先君成公与先大夫婴齐盟蜀之好,再三叙述,胁以攻伐之事,方始惧而束装。鲁侯习于礼仪,愿我王留心,勿贻鲁笑。”灵王问曰:“鲁侯之貌如何?”启疆曰:“白面长身,须垂尺余,威仪甚可观也!”灵王乃密传一令,精选国中长躯长髯,出色大汉十人,伟其衣冠,使习礼三日,命为傧相,然后接见鲁侯。
鲁侯乍见,错愕不已。遂同游章华之宫。鲁侯见土木壮丽,夸奖之声不绝,灵王曰:“上国亦有此宫室之美乎?”鲁侯鞠躬对曰:“敝邑褊小,安敢望上国万分之一。”灵王面有骄色,遂陟章华之台,怎见得台高?有诗为证:
高台半出云,望望高不极。
草木无参差,山河同一色。
台势高峻逶迤,盘数层而上。每层俱有明廊曲槛,预选楚中美童,年二十以内者,装束鲜丽,略如妇人,手捧雕盘玉斝,唱郢歌劝酒,金石丝竹,纷然响和。既升绝顶,乐声嘹亮,俱在天际。觥筹交错,粉香相逐,飘飘乎如入神仙洞府,迷魂夺魄,不自知其在人间矣。
大醉而别,灵王赠鲁侯以“大屈”之弓。“大屈”者,弓名,乃楚库所藏之宝弓也。
次日,灵王心中不舍此弓,有追悔之意,与薳启疆言之。启疆曰:“臣能使鲁侯以弓还归于楚。”启疆乃造公馆,见鲁侯,佯为不知,问曰:“寡君昨宴好之际,以何物遗君?”鲁侯出弓示之,启疆见弓,即再拜称贺,鲁侯曰:“一弓何足为贺?”启疆曰:“此弓名闻天下,齐、晋与越三国皆遣人相求,寡君嫌有厚薄,未敢轻许。今特传之于君,彼三国者,将望鲁而求之,鲁其备御三邻,慎守此宝,敢不贺乎?”鲁侯蹴然曰:“寡人不知弓之为宝,若此,何敢登受?”乃遣使还弓于楚,
遂辞归。
伍举闻之,叹曰:“吾王其不终乎?以落成召诸侯,诸侯无有至者,仅一鲁侯辱临。而一弓之不忍,甘于失信。夫不能舍己,必将取人;取人必多怨,亡无日矣!”
此周景王十年事也。
却说晋平公闻楚以章华之宫,号召诸侯,乃谓诸大夫曰:“楚,蛮夷之国,犹能以宫室之美,夸示诸侯,岂晋而反不如耶?”大夫羊舌肹进曰:“伯者之服诸侯,闻以德,不闻以宫室。章华之筑,楚失德也,君奈何效之!”平公不听,乃于曲沃汾水之傍,起造宫室,略仿章华之制,广大不及,而精美过之,名曰祁之宫。亦遣使布告诸侯,髯翁有诗叹云:
章华筑怨万民愁,不道祁篪复效尤。
堪笑伯君无远计,却将土木召诸侯!
列国闻落成之命,莫不窃笑其为者,然虽如此,却不敢不遣使来贺。惟郑简公因前赴楚灵王之会,未曾朝晋;卫灵公元新嗣位,未见晋侯,所以二国之君,亲自至晋。二国中又是卫君先到。
单表卫灵公行至濮水之上,天晚宿于驿舍,夜半不能成寝,耳中如闻鼓琴之声,乃披衣起坐,倚枕而听之,其音甚微,而泠泠可辨,从来乐工所未奏,真新声也,试问左右,皆曰:“弗闻,”灵公素好音乐,有太师名涓,善制新声,能为四时之曲,灵公爱之,出入必使相从。乃使左右召师涓,师涓至,曲犹未终,灵公曰:“子试听之,其状颇似鬼神,”师涓静听,良久声止。师涓曰:“臣能识其略矣,更须一宿,臣能写之。”灵公乃复留一宿,夜半,其声复发,师涓援琴而习之,尽得其妙。
既至晋,朝贺礼毕,平公设宴于祁之台。酒酣,平公曰:“素闻卫有师涓者,善为新声,今偕来否?”灵公起对曰:“见在台下。”平公曰:“试为寡人召之。”灵公召师涓登台,平公亦召师旷,相者扶至,二人于阶下叩首参谒。平公赐师旷坐,即令师涓坐于旷之傍。
平公问师涓曰:“近日有何新声?”师涓奏曰:“途中适有所闻,愿得琴而鼓之。”平公命左右设几,取古桐之琴,置于师涓之前,涓先将七弦调和,然后拂指而弹,才奏数声,平公称善。
曲未及半,师旷遽以手按琴曰:“且止,此亡国之音,不可奏也!”平公曰:“何以见之?”师旷奏曰:“殷末时,乐师名延者,与纣为靡靡之乐,纣听之而忘倦,即此声也。及武王伐纣,师延抱琴东走,自投于濮水之中,有好音者过此,其声辄自水中而出,涓之途中所闻,其必在濮水之上矣!”卫灵公暗暗惊异,平公又问曰:“此前代之乐,奏之何伤?”师旷曰:“纣因淫乐,以亡其国。此不祥之音,故不可奏。”平公曰:“寡人所好者,新声也,涓其为寡人终之。”师涓重整弦声,备写抑扬之态,如诉如泣。
平公大悦,问师旷曰:“此曲名为何调?”师旷曰:“此所谓《清商》也!”平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师旷曰:“《清商》虽悲,不如《清徵》。”平公曰:“《清徵》可得而闻乎?”师旷曰:“不可。古之听《清徵》者,皆有德义之君也。今君德薄,不当听此曲。”平公曰:“寡人酷嗜新声,子其无辞。”
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鹤一群,自南方来,渐集于宫门之栋,数之得八双;再奏之,其鹤飞鸣,序立于台之阶下,左右各八;三奏之,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音中宫商,声达霄汉。平公鼓掌大悦,满坐生欢,台上台下,观者莫不踊跃称奇。
平公命取白玉卮,满斟醇酿,亲赐师旷,旷接而饮之。平公叹曰:“音至《清徵》,无以加矣!”师旷曰:“更不如《清角》。”平公大惊曰:“更有加于《清徵》者乎?何不并使寡人听之?”师旷曰:“《清角》更不比《清徵》,臣不敢奏也。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驾象车而御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清尘,雨师洒道,虎狼前驱,鬼神后随,螣蛇伏地,凤凰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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