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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实俱收,吴可以伯;必欲穷兵力以诛越,彼勾践将焚宗庙,杀妻子,沉金玉于江,率死士五千人,致死于吴,得无有所伤于王之左右乎?与其杀是人,孰若得是国之为利?”
夫差曰:“今文种安在?”
嚭对曰:“见在幕外候宣。”
夫差乃命种入见,种膝行而前,复申前说,加以卑逊,夫差曰:“汝君请为臣妾,能从寡人入吴否?”
种稽首曰:“既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服事于左右。”嚭曰:“勾践夫妇愿来吴国,吴名虽赦越,实已得之矣,王又何求焉?”
夫差乃许其成。
早有人到右营报知子胥,子胥急趋至中军,见伯嚭同文种立于王侧,子胥怒气盈面,问吴王曰:“王已许越和乎?”王曰:“已许之矣。”子胥连叫曰:“不可,不可。”吓得文种倒退几步,静听其说。
子胥谏曰:“越与吴邻,有不两立之势,若吴不灭越,越必灭吴。夫秦、晋之国,我攻而胜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车,不能乘。如攻越而胜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可弃也。况又有先王大仇,不灭越,何以谢立庭之誓乎?”
夫差语塞不能对,惟以目视伯嚭。伯嚭前奏曰:“相国之言误矣。先王建国,水陆并封,吴、越宜水,秦、晋宜陆,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谓吴、越必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陆国也,其地亦可居,其车亦可乘,彼四国者,亦将并而为一乎?若谓先王大仇,必不可赦,则相国之仇楚者更甚,何不遂灭楚国而遽许其和耶?今越王夫妇皆愿服役于吴,视楚仅纳芈胜更不相同。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忠臣不如是也!”
夫差喜曰:“太宰之言有理,相国且退,俟越国贡献至日,当分赠汝。”
气得子胥面如土色,叹曰:“吾悔不听被离之言,与此佞臣同事。”口中恨恨不绝,只得步出幕府,谓大夫王孙雄曰:“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之教训,不过二十年,吴宫为沼矣。”雄意殊未深信,子胥含愤,自回右营。
夫差命文种回复越王,再到吴军申谢,夫差问越王夫妇入吴之期,文种对曰:“寡君蒙大王赦而不诛,将暂假归国,悉敛其玉帛子女,以贡于吴,愿大王稍宽其期,其或负心失信,安能逃大王之诛乎?”夫差许诺,遂约定五月中旬,夫妇入臣于吴,遂遣王孙雄押文种同至越国,催促起程,太宰伯嚭屯兵一万于吴山以候之,如过期不至,灭越归报,夫差引大军先回。毕竟越王如何入吴?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夫差违谏释越 勾践竭力事吴
话说越大夫文种蒙吴王夫差许其行成,回报越王,言:“吴王已班师矣,遣大夫王孙雄随臣到此,催促起程,太宰屯兵江上,专候我王过江!”越王勾践不觉双眼流泪,文种曰:“五月之期迫矣,王宜速归,料理国事,不必为无益之悲!”
越王乃收泪,回至越都,见市井如故,丁壮萧然,甚有惭色,留王孙雄于馆驿,收拾库藏宝物,装成车辆,又括国中女子三百三十人,以三百人送吴王,三十人送太宰,时尚未有行动之日,王孙雄连连催促,勾践泣谓群臣曰:“孤承先人余绪,兢兢业业,不敢怠荒,今夫椒一败,遂至国亡家破,千里而作俘囚,此行有去日,无归日矣!”群臣莫不挥涕,文种进曰:“昔者汤囚于夏台,文王系于羑里,一举而成王;齐桓公奔莒,晋文公奔翟,一举而成伯。夫艰苦之境,天之所以开王伯也,王善承天意,自有兴期,何必过伤,以自损其志乎?”
勾践于是即日祭祀宗庙,王孙雄先行一日,勾践与夫人随后进发,群臣皆送至浙江之上。范蠡具舟于固陵,迎接越王,临水祖道,文种举觞王前,祝曰:“皇天祐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淹滞,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二觞!”
勾践仰天叹息,举杯垂涕,默无所言。范蠡进曰:“臣闻,‘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岂独君王哉?”
勾践曰:“昔尧任舜、禹而天下治,虽有洪水,不为人害。寡人今将去越入吴,以国属诸大夫,大夫何以慰寡人之望乎?”
范蠡谓同列曰:“吾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主上有去国之忧,臣吴之辱,以吾浙东之士,岂无一二豪杰,与主上分忧辱者乎?”
于是诸大夫齐声曰:“谁非臣子,惟王所命!”
勾践曰:“诸大夫不弃寡人,愿各言尔志,谁可从难,谁可守国?”
文种曰:“四境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臣;与君周旋,临机应变,臣不如蠡!”
范蠡曰:“文种自处已审,主公以国事委之,可使耕战足备,百姓亲睦。至于辅危主,忍垢辱,往而必反,与君复仇者,臣不敢辞。”
于是诸大夫以次自述,太宰苦成曰:“发君之令,明君之德,统烦理剧,使民知分,臣之事也!”
行人曳庸曰:“通使诸侯,解纷释疑,出不辱命,入不被尤,臣之事也!”
司直皓进曰:“君非臣谏,举过决疑,直心不挠,不阿亲戚,臣之事也!”
司马诸稽郢曰:“望敌设阵,飞矢扬兵,贪进不退,流血滂滂,臣之事也!”
司农皋如曰:“躬亲抚民,吊死存疾,食不二味,蓄陈储新,臣之事也!”
太史计倪曰:“候天察地,纪历阴阳,福见知吉,妖出知凶,臣之事也!”
勾践曰:“孤虽入于北国,为吴穷虏,诸大夫怀德抱术,各显所长,以保社稷,孤何忧焉?”乃留众大夫守国,独与范蠡偕行,君臣别于江口,无不流涕。勾践仰天叹曰:“死者,人之所畏,若孤之闻死,胸中绝无怵惕。”遂登船径去,送者皆哭拜于江岸下,越王终不返顾,有诗为证:
斜阳山外片帆开,风卷春涛动地回。
今日一樽沙际别,何时重见渡江来?
越夫人乃据舷而哭,见乌鹊啄江渚之虾,飞去复来,意甚闲适,因哭而歌之,曰:
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
集洲渚兮优恣,奋健翮兮云间;
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还。
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
风飘飘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
心辍辍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
越王闻夫人怨歌,心中内恸,强笑以慰夫人之心曰:“孤之六翮备矣,高飞有日,复何忧哉!”
越王既入吴界,先遣范蠡见太宰伯嚭于吴山,复以金帛女子献之,嚭问曰:“文大夫何以不至?”蠡曰:“为吾主守国,不得偕来也!”嚭遂随范蠡来见越王,越王深谢其覆庇之德,嚭一力担承,许以返国,越王之心稍安。
伯嚭引军押送越王至于吴下,引入见吴王,勾践肉袒伏于阶下,夫人亦随之,范蠡将宝物女子,开单呈献于下,越王再拜稽首曰:“东海役臣勾践,不自量力,得罪边境,大王赦其深辜,使执箕帚,诚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感戴,勾践谨叩首顿首。”夫差曰:“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子今日无生理。”勾践复叩首曰:“臣实当死,惟大王怜之。”
时子胥在旁,目若熛火,声如雷霆,乃进曰:“夫飞鸟在青云之上,尚欲弯弓而射之,况近集于庭庑乎。勾践为人机险,今为釜中之鱼,命制庖人,故诌词令色,以求免刑诛,一旦稍得志,如放虎于山,纵鲸于海,不复可制矣。”
夫差曰:“孤闻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孤非爱越而不诛,恐见咎于天耳。”太宰嚭曰:“子胥明于一时之计,不知安国之道,吾王诚仁者之言也。”子胥见吴王信伯嚭之佞言,不用其谏,愤愤而退。
夫差受越贡献之物,使王孙雄于阖闾墓侧,筑一石室,将勾践夫妇贬入其中,去其衣冠,蓬首垢衣,执养马之事,伯嚭私馈食物,仅不至于饥饿,吴王每驾车出游,勾践执马楱步行车前,吴人皆指曰:“此越王也!”勾践低首而已,有诗为证:
堪叹英雄值坎坷,平生意气尽销磨。
魂离故苑归应少,恨满长江泪转多。
勾践在石室二月,范蠡朝夕侍侧,寸步不离。
忽一日,夫差召勾践入见,勾践跪伏于前,范蠡立于后,夫差谓范蠡曰:“寡人闻:‘哲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今勾践无道,国已将亡,子君臣并为奴仆,羁囚一室,岂不鄙乎?寡人欲赦子之罪,子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寡人必当重用,去忧患而取富贵,子意何如?”
时越王伏地流涕,惟恐范蠡之从吴也。
只见范蠡稽首而对曰:“臣闻:‘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在越不忠不信,不能辅越王为善,致得罪于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诛,得君臣相保,入备扫除,出给趋走。臣愿足矣,尚敢望富贵哉?”
夫差曰:“子既不移其志,可仍归石室。”
蠡曰:“谨如君命。”
夫差起,入宫中,勾践与范蠡趋入石室,越王服犊鼻,著樵头,斫锉养马;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汲水除粪洒扫;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夫差时使人窥之,见其君臣力作,绝无几微怨恨之色,终夜亦无愁叹之声,以此谓其无志思乡,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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