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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伏羲作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三百六十六日也;广六寸,象六合也;前广后狭,象尊卑也;上圆下方,法天地也;五弦,象五行也;大弦为君,小弦为臣。其音以缓急为清浊:浊者宽而不弛,君道也;清者廉而不乱,臣道也。一弦为宫,次弦为商,次为角,次为徵,次为羽。文王、武王各加一弦,文弦为少宫,武弦为少商,以合君臣之恩也。君臣相得,政令和谐,治国之道,不过如此。”
威王曰:“善哉,先生既知琴理,必审琴音,愿先生试一弹之。”驺忌对曰:“臣以琴为事,则审于为琴;大王以国为事,岂不审于为国哉?今大王抚国而不治,何异臣之抚琴而不弹乎?臣抚琴而不弹,无以畅大王之意;大王抚国而不治,恐无以畅万民之意也!”
威王愕然曰:“先生以琴谏寡人,寡人闻命矣!”遂留之右室。
明日,沐浴而召之,与之谈论国事,驺忌劝威王节饮远色,核名实,别忠佞,息民教战,经营霸王之业。威王大悦,即拜驺忌为相国。
时有辩士淳于髡,见驺忌唾手取相印,心中不服,率其徒往见驺忌。忌接之甚恭,髡有傲色,直入踞上坐,谓忌曰:“髡有愚志,愿陈于相国之前,不识可否?”忌曰:“愿闻。”
淳于髡曰:“子不离母,妇不离夫。”忌曰:“谨受教,不敢远于君侧。”
髡又曰:“棘木为轮,涂以猪脂,至滑也;投于方孔则不能运转。”忌曰:“谨受教,不敢不顺人情。”
髡又曰:“弓干虽胶,有时而解;众流赴海,自然而合。”忌曰:“谨受教,不敢不亲附于万民。”
髡又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忌曰:“谨受教,请选择贤者,毋杂不肖于其间。”
髡又曰:“辐毂不较分寸,不能成车;琴瑟不较缓急,不能成律。”忌曰:“谨受教,请修法令而督奸吏。”
淳于髡默然,再拜而退。
既出门,其徒曰:“夫子始见相国,何其倨,今再拜而退,又何屈也?”淳于髡曰:“吾示以微言凡五,相国随口而应,悉解吾意,此诚人才,吾所不及。”于是游说之士,闻驺忌之名,无敢入齐者。
驺忌亦用淳于髡之言,尽心图治,常访问:“邑守中谁贤谁不肖?”同朝之人,无不极口称阿大夫之贤,而贬即墨大夫者。忌述于威王,威王于不意中,时时问及左右,所对大略相同,乃阴使人往察二邑治状,从实回报,因降旨召阿、即墨二守入朝。
即墨大夫先到,朝见威王,并无一言发放,左右皆惊讶,不解其故。未几,阿邑大夫亦到,威王大集群臣,欲行赏罚,左右私心揣度,都道:“阿大夫今番必有重赏,即墨大夫祸事到矣!”众文武朝见事毕,威王召即墨大夫至前,谓曰:“自子之官即墨也,毁言日至,吾使人视即墨,田野开辟,人民富饶,官无留事,东方以宁,繇子专意治邑,不肯媚吾左右,故蒙毁耳,子诚贤令。”乃加封万家之邑,又召阿大夫谓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荒芜,人民冻馁。昔日赵兵近境,子不往救,但以厚币精金贿吾左右,以求美誉,守之不肖,无过于汝。”阿大夫顿首谢罪,愿改过,威王不听,呼力士使具鼎镬。须臾,火猛汤沸,缚阿大夫投鼎中,复召左右平昔常誉阿大夫毁即墨者,凡数十人,责之曰:“汝在寡人左右,寡人以耳目寄汝,乃私受贿赂,颠倒是非,以欺寡人,有臣如此,要他何用。可俱就烹。”众皆泣拜哀求,威王怒犹未息,择其平日尤所亲信者十余人,次第烹之,众皆股栗。有诗为证:
权归左右主人依,毁誉繇来倒是非。
谁似烹阿封即墨,竟将公道颂齐威。
于是选贤才改易郡守。使檀子篡守南城以拒楚,田肹守高唐以拒赵,黔夫守徐州以拒燕,种首为司寇,田忌为司马,国内大治,诸侯畏服。威王以下邳封驺忌,曰:“成寡人之志者,吾子也。”号曰成侯,驺忌谢恩毕,复奏曰:“昔齐桓、晋文,五霸中为最盛,所以然者,以尊周为名也,今周室虽衰,九鼎犹在,大王何不如周,行朝觐之礼,因假王宠,以临诸侯,桓、文之业,不足道矣!”威王曰:“寡人已僭号为王,今以王朝王,可乎?”驺忌对曰:“夫称王者,所以雄长乎诸侯,非所以压天子也;若朝王之际,暂称齐侯。天子必喜大王之谦德,而宠命有加矣!”
威王大悦,即命驾往成周,朝见天子,时周烈王之六年。王室微弱,诸侯久不行朝礼,独有齐侯来朝,上下皆鼓舞相庆,烈王大搜宝藏为赠,威王自周返齐,一路颂声载道,皆称其贤。
且说当时天下,大国凡七,齐、楚、魏、赵、韩、燕、秦。那七国地广兵强,大略相等。余国如越,虽则称王,日就衰弱;至于宋、鲁、卫、郑,益不足道矣。
自齐威王称霸,楚、魏、韩、赵、燕五国皆为齐下,会聚之间,推为盟主。惟秦僻在西戎,中国摈弃,不与通好。
秦献公之世,上天雨金三日,周太史儋私叹曰:“秦之地,周所分也,分五百余岁当复合,有霸王之君出焉,以金德王天下。今雨金于秦,殆其瑞乎?”及献公薨,子孝公代立,以不得列于中国为耻,于是下令招贤,令曰:“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授以尊官,封之大邑。”不知有甚贤臣应募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说秦君卫鞅变法 辞鬼谷孙膑下山
话说卫人公孙鞅原是卫侯之支庶,素好刑名之学,因见卫国微弱,不足展其才能,乃入魏国,欲求事相国田文。田文已卒,公叔痤代为相国,鞅遂委身于痤之门。痤知鞅之贤,荐为中庶子,每有大事,必与计议。鞅谋无不中,痤深爱之,欲引居大位,未及而痤病,惠王亲往问疾,见痤病势已重,奄奄一息,乃垂泪而问曰:“公叔恙万一不起,寡人将托国于何人?”痤对曰:“中庶子卫鞅,其年虽少,实当世之奇才也,君举国而听之,胜痤十倍矣。”惠王默然,痤又曰:“君如不用鞅,必杀之;勿令出境,恐见用于他国,必为魏害。”惠王曰:“诺。”既上车,叹曰:“甚矣,公叔之病也,乃使我托国于卫鞅,又曰:‘不用则杀之。'夫鞅何能为?岂非昏愦之语哉?”
惠王既去,公叔痤召卫鞅至床头,谓曰:“吾适言于君如此,欲君用子,君不许;吾又言,若不用当杀之,君曰‘诺'。吾向者先君而后臣,故先以告君,后以告子,子必速行,毋及祸也!”鞅曰:“君既不能用相国之言而用臣,又安能用相国之言而杀臣乎?”竟不去。
大夫公子卬与鞅善,卬复荐于惠王,惠王竟不能用。
至是,闻秦孝公下令招贤,鞅遂去魏入秦,求见孝公之嬖臣景监。监与论国事,知其才能,言于孝公,公召见,问以治国之道,卫鞅历举羲、农、尧、舜为对,语未及终,孝公已睡去矣。明日,景监入见,孝公责之曰:“子之客,妄人耳。其言迂阔无用,子何为荐之!”景监退朝,谓卫鞅曰:“吾见先生于君,欲投君之好,庶几重子,奈何以迂阔无用之谈,渎君之听耶?”鞅曰:“吾望君行帝道,君不悟也,愿更一见而说之。”景监曰:“君意不怿,非五日之后,不可言也。”
过五日,景监复言于孝公曰:“臣之客,语尚未尽,自请复见,愿君许之。”孝公复召鞅,鞅备陈夏禹画土定赋,及汤、武顺天应人之事,孝公曰:“客诚博闻强记,然古今事异,所言尚未适于用。”乃麾之使退,景监先候于门,见卫鞅从公宫出,迎而问曰:“今日之说何如?”鞅曰:“吾说君以王道。犹未当君意也。”景监愠曰:“人主得士而用。如弋人治缴,旦暮望获禽耳,岂能舍目前之效,而远法帝王哉?先生休矣。”
鞅曰:“吾向者未察君意,恐其志高,而吾之言卑,故且探之。今得之矣,若使我更得见君,不忧不入。”景监曰:“先生两进言,而两拂吾君,吾尚敢饶舌以干君之怒哉?”明日,景监入朝谢罪,不敢复言卫鞅。景监归舍,鞅问曰:“子曾为我复言于君否乎?”监曰:“未曾。”鞅曰:“惜乎!君徒下求贤之令,而不能用才,鞅将去矣。”监曰:“先生何往?”鞅曰:“六王扰扰,岂无好贤之主胜于秦君者哉?即不然,岂无委曲进贤胜于吾子者哉,鞅将求之。”景监曰:“先生且从容,更待五日,吾当复言。”
又过五日,景监入侍孝公,孝公方饮酒,忽见飞鸿过前,停杯而叹,景监进曰:“君目视飞鸿而叹,何也?”孝公曰:“昔齐桓公有言,‘吾得仲父,犹飞鸿之有羽翼也。'寡人下令求贤,且数月矣,而无一奇才至者。譬如鸿雁,徒有冲天之志,而无羽翼之资,是以叹耳。”景监答曰:“臣客卫鞅,自言有帝、王、伯三术,向者述帝王之事,君以为迂远难用,今更有‘伯术'欲献,愿君省须臾之暇,请毕其词。”孝公闻“伯术”二字,正中其怀,命景监即召卫鞅。
鞅入,孝公问曰:“闻子有伯道,何不早赐教于寡人乎?”鞅对曰:“臣非不欲言也,但伯者之术,与帝王异。帝王之道,在顺民情;伯者之道,必逆民情。”孝公勃然按剑变色曰:“夫伯者之道,安在其必逆人情哉?”鞅对曰:“夫琴瑟不调,必改弦而更张之;政不更张,不可为治。小民狃于目前之安,不顾百世之利,可与乐成,难于虑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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