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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越坐在外面听出一背冷汗,无端想起伍子胥这出戏来,曼波总该已经过了文昭关了吧。
拖到了晚饭时分,问讯的警员去吃饭,把陈万金先关进拘留室里,他就去拘留室见陈万金。
陈万金腆着肚子坐在床板上,用一面小手绢来擦汗,见到他,皱起脸叫苦:“阿sir呀,这里都没有冷气的吗?热得人要中暑啦!”
他淡淡地答道,这算什么,往后还有你受苦的时候。
陈万金瞪着眼望着他,我X你妈!你算老几!凭着我和双龙会的交情,你们以为我陈万金会在这里坐几天?明天就要你们好看!
他这话一下午也不知讲了几坛,陈越不去理会,只问,“你今天见过乔曼波没有?”
陈万金自然说见过,“我和阿乔的关系可不是夸的,我们天天见面,今早还一起喝茶啦!”
陈越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抠进手心里,他简直弄不懂曼波了。
“你们在哪里吃早茶,后来他去了哪里?”
“在大蓉园咯,我们一向去那里吃早饭啦,我呢,喜欢蟹粉包,阿乔嘛,他这个人比较念旧的,天天都吃面线,讲以前受伤,一醒来,就有个朋友端来一碗蛤仔面线。”
真是没来由的一番话,他的心猛然被揪住了,痛得快要落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后来呢,他今天有去店里吗?”
“老规矩,上午都在办公室坐一坐,这个时间才会去店里捧场,一般也只去‘深隆’啦,那是以前李文彪的地盘嘛,阿乔说在那里最有成就感。”
“那么现在他会在‘深隆’?”
陈万金目光一翻,陡然沉住了气,三个字,不知道。
陈越知道他起了疑心,也就不好再问下去,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走了出去,脸色却已经发白了,心中惶惶然的,曼波竟然还没有走!
他匆匆地从警局里出来,搭公车去“深隆”,晚风不断的兜住头脸,却始终吹不干鬓角滴下来的汗。从没觉得警局到“深隆”有这样多站的,走走停停,好像总到不了,好像等他到了就晚了。
下了车他才记起自己没有换下警服,但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径直就走进去,说找乔曼波。
好久没有来过“深隆”,这里比之前好像又更高级了一点,灯光流动,洒了满地的碎钻。穿过曲折的过道,外面的音乐声渐渐一点也听不见了,这才进到曼波的办公室。
曼波在收拾东西,账簿一本本撂在桌面上,他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就拽住了对方的领子,吼道:“你是要钱不要命了吗?!”
好久没有靠得这么近了,好像连气息都能感觉到,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曼波的瞳孔里,原来竟是那样着急,脸色那样白,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曼波拢住他的手,既抱歉,又镇定,“我明白的,今天又听到了些消息……但是总不能丢下这一摊子,就这么走了。”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突然变得很任性的那样问,“为什么不可以?”
曼波没有讲话,陈越很固执地问他,“为什么呀?你说呀!”
曼波脸上也露出动摇的神色,用一种很难得一见的羞惭口吻解释道:“总要把这边账户里的钱提出来,下面的人多少要打点……”
“钱钱钱,你是养不活自己,还是养不活承先?非要搞到和庄爷、李文彪他们一样,你才晓得后悔!”
曼波连忙安慰他:“走,明天一早就走。”
陈越眼一扬,“怎么走,汽车还是船?”
“坐船,我有一艘船,停在私人船位,随时都可以走。”
松下一口气来,这才发现还维持着拽着衣领的姿势,曼波也仍旧柔柔地握着他的手,反而不自在,倒不如方才亲密了,视线也堪堪地垂下来,没法像刚才那样刀子似的抛出去了。
曼波松开他,闲闲地问:“留下来吃饭吧?”怕他不答应,紧接着一句,“算是为我送行。”
他立刻就答应了,心里跟着酸酸的。此前光顾着担心了,直催他走,真的安排好了行程,又要舍不得。竟然还会舍不得,原本是就算住同座城市,也决心要老死不相往来的,遭逢了变故的缘故,统统不计前嫌了。
他们不好再一起露面,便叫了东西送到办公室来吃,吃得很随意,好像并没有分别这回事。
曼波干脆坐到桌子上,陈越一抬眼,就能感觉到他居高临下的视线,他有点不好意思,只好低头一口一口,把一盒肠粉都吃光了。
吃过饭,曼波打开保险柜,拿出来一块表送给他。
“以前就想给你,但也知道你不会要。今天陪我吃了饭,也破例把这份礼物收下来吧。”
他仍是摇头,“你带走吧,以后万一用得着呢,心意我领了。”
曼波一笑,把表给他戴手腕上,“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走到要当东西的那一步。”
他戴着那沉重的礼物,秒针喳喳地不停歇地跳着,就好像具象化了的时间,走得他心慌意乱。
曼波送他从后门出去,夜幕深垂,路边相思树相夹,满树的黄花,路灯的黄光从花叶间照下来,把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拖成长长一条。越走到巷口越嘈杂起来,外面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店招的灯光和车灯在空气中蒸腾浮动,他们在巷口停顿住,犹豫了,不情愿走进这么个莽莽的世界中去。
他点点头,“我先回去了,明天到码头去送你。”
曼波的手臂突然绕上来,手指粗鲁地插进他的头发里,“阿越,好好照顾自己。”
他心中便突然一痛。等横过马路,回头一望,曼波还在那里,黑黢黢的一个人影,这时一阵酸楚落在心头,眼眶一热,泪水不自觉地滚下来,这才真的意识到离别,一人往这边走了,一人却往那边,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
费明时夹着那一沓稿纸走了,讲今晚会加紧写出来,后半晚送到印刷厂去,明晚上就可以见报。
“你后悔吗?值得吗?”
临走的时候,费明时问他。
他仔细想想,怎么会后悔呢,绵绵情谊在那里,多少次也会这么选。只是在望着镜子里映出自己消瘦的面容时,会惊觉,时光滔滔,一晃眼就过去了,大家抱有的种种希冀和期待,真是太微渺了。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半夜里大雨终于降下来,他的腿便不痛了。
他曾问费明时能不能放过曼波,但仔细想想又无所谓了,他会坦白地对费明时讲这么多,或许就是希望白纸黑字印在纸上,成为某种凭据,不再是虚的记忆了,而是一段实在的人生。
第二天还是一大早去汽车站出车,下雨天的生意会比平时要好。第一班长途客车到站后,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提着箱子踏上他的车,把快湿掉的长裙子往膝盖上一卷,狠狠地抖了抖伞上的水,脆声道,去市一中。
他就发动了引擎,往目的地开去。
他开得快,积水被车轮破成两股,纷纷从他脚下淌过,湿润的凉风吹得他衬衣猎猎作响,惹得女孩子在后面直喊,师傅!开慢点呀!
他头也不回扬声答道:小姐,没事的!稳得很!
他捡小路走,反而人少,又没有红绿灯,在高楼的夹缝里鱼一样的游走,也有一种乘风的感觉。
从诚诚百货大厦突然绕出来,面前豁然开朗。女生立刻认出来这是到了人民广场。
不禁感慨:“十几年了变化好大,我小时候这里还是片宿舍区,离开时广场才刚刚建好,那尊雕塑是什么时候立的?”
他答道:“八八年,那一年黄副总统刚刚卸任嘛。”
黄得望退休后不久就已作古,倒是陈万金在牢里待了五年就保释出来,至今健在。太太与他离了婚,带着孩子回乡下老家去了,却有个情人还肯跟着他,十几年风雨同舟,坐实了太太的身份。至于那位毛巾小姐阿琴,则早已不在夜市打拼,据说是结婚了,再没见到过。陈越历数起本埠的风云变幻,突然觉得一切都好远,好淡,倏忽间飞远了。
那天清早,他去码头送曼波。
是个大晴天,天蓝得可爱,码头附近的鱼市刚开始早市,飘过来新鲜的甜腥味。
曼波的船是架白色的快艇,他到时,承先已经被抱到船上,坐在大小的箱子上发起床气,一件件往床外扔玩具。
还有几只大皮箱和一只保险柜在岸上,曼波没管他,只能怒斥印尼保姆,你给我上船去!看好他!
那个印尼女孩连忙跳上船,一把搂起承先,慌张地哄起来。不想承先为爸爸的凶猛所感,拉汽笛似的长叫一声,大哭起来。
陈越连忙上去帮忙。离愁别绪前一晚发酵完了,这时候竟不觉得苦,眼眶干干的,好像是很寻常的分手,不日就要再相见那样的。
搬完行李,两人握手,他说好好照顾孩子。
两人便一齐往船上望了一眼,承先挥动起拳头,扬言要揍爸爸。
曼波就一笑,日光朗朗的照下来,他衣服上一道道行李蹭上的泥土,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狼狈,周身都浸着光,他看着有些怔忪。
却不知怎么突然就生了变故,曼波脸色一变,他也就跟着听到了警车声。
听着明明还有段距离,眨眼间就到了身后,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刹车声。
他一连声呼曼波快走,船长便发动起马达,这才发现缆绳还没有解,子弹已陆续打在船身上,噼噼蓬蓬崩起木屑,一时呼喊声众,他耳里却只听得到承先稚气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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