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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鼓角喧震旌旗飘扬,大非川的关西军,于校场大集结。
李道宗一身战袍铠甲穿起了久违的戎装,叉腰握刀立于点将台上,看将士们从四方集结而来,表情一直比较严肃。
眼前的这一支军队,给他的感觉大不一般。
戎武半生,李道宗什么样的军队都见过,jīng锐如当年秦王麾下的玄甲军,也没有眼前这支关西军所散出来的斗志与气势彪悍。其实算将起来,兰州关西军还十分年轻,就从秦叔宝入兰算起前后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李道宗有点想不明白,秦氏一mén父子二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神通,能将一支年轻的军队,在短时间内打造得如此彪悍顽强,同时又十分的团结。
这不光是苛刻的训练与上好的装备就能堆彻出来的。
冥思了许久,李道宗隐约想到一层因素:兰州关西军,除了少数兵马是秦氏父子从关中两京带来的,其余大半是兰州本土的子弟兵。原本,兰州就是个战1uan频仍的兵家必争之地,民风果劲士民彪悍,而且人心思定渴望和平与安宁。
至从秦氏父子相继入兰之后,连番胜仗稳保兰州不说,最主要的是给了这一方黎民安居乐业的生活,并且不可思议的一改兰州往年穷困僚倒的局面,农牧两便、商阜活跃,百姓还就渐渐的富裕了起来。
单单只因为这一点,秦氏父子就足以在兰州拥有无人可及的威望。这也就不奇怪,为何关西大军中的每一名将士,都对秦氏父子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了。
只有经历了战1uan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与安宁的来之不易。当兰州再méng战1uan之时,当地百姓几乎不用动的踊跃参军。可是噩耗接连而来,是秦氏父子相继战死。这对兰州军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遭受了莫大的刺jī。
说句难听的,就算当今皇帝驾崩,兰州军民也未必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毫无疑问,秦氏父子,已经成为了兰州百姓及关西大军的灵魂与支柱!
想及此处,李道宗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怪不得昨日晴罗原一战时,我们的将士会如此舍生忘死的与吐蕃人拼命。换作是我,假如杀害我的恩人与父兄的仇人近在眼前,哪能不眼红狂躁的以死相拼?……我李道宗,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率领天下任何一支兵马都能游刃有余,包括皇帝的御林军我也能治得服服帖帖。但眼前这支关西军,我还就真没把握。秦叔宝,秦慕白,他们在关西军将士、尤其是兰州本土百姓与父老将士们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无可取代的!
几通鼓响,军阵集结完毕。
全军上下九万零四百七十七人,全部到场无一缺席。连重伤卧榻的军士,也被人用担架抬了来,躺在大校场上。
眼见此景,征战半生见惯了任何大场面的李道宗,莫名的感觉心里很堵。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概这些将军们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他们心里的仇恨与对大非川的依恋一样,都是无法化解。我该怎么跟他们说?不管是暂时放弃报仇还是放弃这座军营,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法接受,更是一种残忍啊……”
“王爷,众军集结完毕。”薛万均上前抱拳道,“.YZUU点com”
“嗯……”李道宗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上前几步开始说话了。
……
此时,大军营寨mén口的不远处,一辆平民制式的普通马车骨骨驶来。巡哨的骑兵马上奔过去,指枪警告大喝道:“军机重地,闲人一概回避!离开,否则以jian细论处!”
且料那马车非但没有仓皇离开,反而正对着营寨驶来。众骑哨便上前将其围住,喝道:“何人擅闯我军大营,下车!”
车窗的布帘被撩开,里面走出一名头戴黑纱遮沿帽的美fù,体态婀娜之余行动更是潇洒利落,轻松一跃落下马车。
众军士不由得惊讶半分,更觉眼前一亮:好身手,好风采!……咦,她手中还提了一把剑,看来定是身怀武艺!
“我姓陈。”那nv子双手抱剑拱了下手,打开车mén从里面抱出一名xiaonv童来,说道,“她姓秦。”
“姓秦?”众军士无不讶然,“你们是少帅的……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少帅,就是我阿爹!我叫秦xiao楼,嘻嘻!这是我阿娘!”xiaonv童天真无邪的咯咯直笑,抢先说道。
“原来是少帅家眷,多有怠慢!!!”众军士慌忙落马施礼。
“不必多礼。”陈妍举目看到一眼大军寨中,说道,“此时军中,方便进入么?……我只带nv儿前来,祭奠其父。别无他意。”
“方便、方便!夫人快请!xiao将先行一步,先行通报江夏王与诸位将军知晓!”
“也好。”陈妍没有多言,便抱着xiao楼儿,跟这一群军士走入了军营之中。她心忖道,怪不得造访大都督府没有见到义父,想不到他还先我一步来了大非川。难道慕白真的出事了么?若非如此,又岂能将义父从兰州搬请至此主持大局?
想及此处,陈妍心中如同刀绞,便将xiao楼儿抱得紧紧的。
此时,点将台边一片群情jī昂,众将正在大吵大闹。
“俺不撤!俺打死也不撤!”宇文洪泰先其冲,都顾不上军中礼数了,jī动不已的冲上了点将台,几乎是指着李道宗的鼻子大吼道,“这份军令是假的!肯定是假的!江夏王,俺一向敬重你,你可别诓俺!”
“宇文洪泰,休得无理,还不退下!”侯君集沉声喝道。
“你闭嘴!”宇文洪泰大吼道,“亏俺三哥那么器重你,侯君集!俺三哥刚一走,你就要带着咱们灰溜溜逃跑当缩头乌龟!仇不报了,连大非川也不要了!——分明就是你们两人合起来使诈,nong一份假军令来诓骗咱们!三哥都走了这么多天了,哪来的军令留给你们?呸!骗子!”
点将台下可是有不少和宇文洪泰同样的想法的将军,尤其是陌刀营的这些人又是宇文洪泰的生死莫逆,此时纷纷附合大声叫嚷。
李道宗好不憋闷!
按照寻常的脾气,他老早将这宇文洪泰拿下,军法处置了。可是现在,还真就不行。
一来,秦慕白留下的这份军令,确实连李道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明其妙。【叶*子】【悠*悠】若非这军令是自己的亲生nv儿李雪雁给他的,就是从哪儿得来的,他也不会相信半分;再者,宇文洪泰现在虽然只是区区四品郎将,可他与秦慕白的关系那叫一个密不可分,就如同亲生兄弟一般。这在关西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宇文洪泰从来都只认秦家父子,什么大将军、王爷全不放在眼里,惹恼了脾气什么莽事也干得出来。因此,就连侯君集与薛万均,平常也对这耿直火烈的莽汉敬畏三分。
“真是头疼!”李道宗不禁暗暗叫苦。
“宇文洪泰,你识字么?”侯君集突然说道。
“俺不识字,咋的?”宇文洪泰愤愤的道。
“那就没办法了。”侯君集似嘲讽似无奈的笑道,“你若识字,还可以辨认一下这是否是少帅的笔迹。”
宇文洪泰转了转眼珠子,上前一把扯过那军令,“拿来给俺看看!”
“咳,你拿倒了!”李道宗差点没忍住笑。
台下却已是哄堂大笑,有人大叫道,“宇文将军,你还是快下来吧,休要顶撞了王爷!那军令肯定是假的,又何须辨认!”
“说得也是!哼!”宇文洪泰愤愤的将白帛军令扔给李道宗,瞪了他几眼,说道,“王爷,咱们请你来,是让你带咱们打仗,收拾吐蕃人给少帅报仇的。你怎么一来,就要带俺们逃跑?——真要这样,你老人家还是回兰州去吧!这要没你,咱们自己也能打这仗!”
“宇文洪泰,还不闭嘴,滚下去!”薛万均沉声喝道。
“滚就滚!”眼看李道宗的脸sè都要变了,宇文洪泰便也就识趣的跳下了点将台,拍拍屁股,像个胜利者一样堂而皇之的站回了班列之中。
李道宗与侯君集对视一眼,各自面1ù难sè。
这局面,当真是不好收拾。倒不是众将士连秦慕白的军令都不听了,主要是,这军令实在来得蹊跷,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真伪。原本大家心里都不想撤退,自然而然就主观的把它认定是假的了。
“薛万均,本王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李道宗低声说道,“秦慕白的这一手特殊字体名为‘瘦金’,连皇帝陛下都曾夸赞过他的书画,说‘天下无双、概莫能仿’。而你是中枢大将,对秦慕白的笔迹那是相当熟悉了,是不是?”
薛万均道:“自然如此。末将知道王爷想说什么。虽然末将也难以相信,但末将知道这份军令的确是真的,是出自少帅之手。可是……”
“别‘可是’了!”李道宗双眉一沉,说道,“军情如火,岂容拖延?当务之急,是撤离大非川!”
“我等就是不明白,为何要撤?”薛万均总算是吼出了心中所想。
“军令是用来服从,不是用来置疑与解释的!”李道宗喝道,“既然你相信这军令是真的,就执行它!”
“假的、假的、假的!!”台下的宇文洪泰又大叫起来。
“宇文洪泰,你休得再要刮躁!否则点将台上的十六把红衣刽刀,可是法不容情!”
……
点将台前,吵成了一锅粥。都是血气方刚的武夫,言语之中火气十足,场面异常火爆。
陈妍抱着xiao楼儿走到点将台附近,远远看到李道宗等人在那里大吵大闹,不禁心中既忧且愤,暗道:慕白刚走,他麾下的军队怎么就闹起了内1uan?连我义父都镇不住台面了!
“阿娘,你看,外公在那里哟!还有黑叔叔,他们怎么吵起架来了呢?”xiao楼儿指着那边,有点害怕的说道。
陈妍便问引路的军士,所为何事。那军士如实相告,说众将正与王爷,因为秦少帅留下的军令真伪一事,吵闹不休。
“如此便简单,你们少帅的字我认得!”说罢,陈妍便抱着xiao楼儿走向了点将台。
她的身影刚一出现,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李道宗与宇文洪泰等人也暂时停止了吵闹,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陈妍?你怎么来了!”李道宗惊讶的道。
“外公!黑叔叔!”xiao楼儿一点也不怯生,在场无数人她都不害怕,笑嘻嘻的就叫起了人。
宇文洪泰一看到xiao楼儿,顿时惊喜万分,冲上点将台就将她抱了起来,哈哈的大笑抱着她打了几个圈圈,然后大声道:“兄弟们,这是咱们少帅的夫人和nv儿!——还不快见礼!”
“见过夫人!”数万人相继抱拳施礼,声势赫赫!
“哇,好多人呀……”xiao楼儿这才有点害怕了,紧紧抱着宇文洪泰的脖子,“黑叔叔,我怕!这里好多人,你抱我走吧!”
“楼儿乖,不走。你下来,别缠着黑叔了。”陈妍将xiao楼儿接了过来放到地上任由她自己站着,对李道宗抱了一拳,说道,“王爷,我听说你们为了慕白留下的军令真伪一事,委决不下。民nv肯请,能否将这军令给我一看?他的笔迹,我认得!”
李道宗顿时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最好——将士们,你们都听到了?她叫陈妍,是少帅的夫人。由她来辨别字迹,想必大家都会相信了吧?”
宇文洪泰一时愣了,呆呆的看着陈妍,低声道:“嫂嫂,那你可得……看清楚啊?”
“放心。”陈妍微然一笑,“肯请王爷,赐军令一看。”
“你看吧!”李道宗便将军令给了陈妍。
陈妍拿过那一份白帛书写的军令,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看。
校场之上,风起。黄沙飞扬,旌旗猎猎。那份白帛也在陈妍的手中飘飞。
白帛上的字迹,是如此的熟悉……陈妍的眼前,不禁浮现出襄阳城外的水筑xiao楼中,那只拴在窗棱上迎风飞舞的千纸鹤。
往事历历,逝者已矣……
“这笔迹,是真的……”许久后,陈妍才机械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怎么会!不可能!”宇文洪泰叫道,“嫂嫂,你可千万认清楚了!”
“错不了。”陈妍深深的呼吸,忍住眼眶边的眼泪不掉下来,说道,“如果这世上我还能记住一个人的笔迹,那必是xiao楼儿的父亲。”
说罢,陈妍从怀里拿出一个xiao布包,拆开来,里面是一只折叠好的千纸鹤。她将它展开,上面正有几句xiao诗。
“你可以自己比对。这是当年……慕白写下的诗句。”
“不看,俺不看!”宇文洪泰嚷了两声,又极不甘心的仰天长啸,“为什么啊!三哥,为什么让咱们撤退!”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黑叔叔,你不要生气……”xiao楼儿,怯怯的拉着宇文洪泰的衣角。
“好,俺不生气!……”宇文洪泰慌忙停歇下来,弯腰抱起xiao楼儿,却忍不住了呜咽道,“xiao楼儿,你黑叔没用,是个废物、孬种!就算拼了xìng命也砍不掉噶尔钦陵的狗头,没有给你爹爹报仇!”
“给我爹爹报仇?为什么呀?”xiao楼儿歪着头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楼儿,过来。”陈妍唤道,“来,将你爹爹写下的军令,念给叔叔们听。”
“噢!”xiao楼儿笑嘻嘻的应了声,宇文洪泰将她抱过去放下,陈妍双手撑开了白帛。
“阿娘,上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呀!……我只认识几个!”xiao楼儿吐了下舌头,扮着鬼脸有点腼腆的说道。
“来,阿娘教你念。”
“好噢!”
“将令!”陈妍的声音,异常刚果坚决。
“将令!”xiao楼儿吖吖学语,学着母亲一样的腔调,用她稚气的嗓音用力喊道。
“关西军全体将士……”
“关西军全体将士!……阿娘,这个士字我认得!”
“舍弃一切辎重……”
一nv一童,一前一后的反复念颂着军令中的字句。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的响彻在大非川的晴空。
“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念完最后一句,陈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秦慕白,就是我阿爹呀!……娘,怎么哭啦?”xiao楼儿急忙上去抱住陈妍的tuǐ。
“呜!——”一旁,宇文洪泰突然放声号淘大哭,嘶声吼道,“兄弟们,听清楚夫人念的军令没有?”
“听清楚了!!”三军将士,满怀悲怆的大吼道。
“那还愣个屁啊!收拾家伙,准备走了!!!”宇文洪泰歇斯底里的大叫,大踏步上前抱起xiao楼儿,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自己,却放声号淘大哭,哭得像个xiao孩子。
“黑叔叔乖,不哭!”xiao楼儿抱着宇文洪泰的脖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他的背,说道,“是谁欺负了你呀?等我阿爹回来,我帮你告诉他!让他,打那个坏人的板子!”
宇文洪泰,哭得更狠了。
三军将士,默默无言的各自散去……
“哎!……”李道宗长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还是满怀伤感的叹息,他自语道,“将者,军之魂!关西军,已经深深的打上了秦慕白的烙印,任谁,也无法抹去!……可惜,可叹,可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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