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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有朝一日,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吗?
但真的会有那一天吗?如果找不到一条出蜀入秦的捷径,一切运筹谋划都是白费!
也许他是在做一件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的事。
他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横尘剑。
那是权力,唾手可得的权力,他曾经热切盼望的权力。然而如果他不能指挥这支军队出关,得到这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准备出去散散心。
那边又有一个人醉倒了。
有人扭头冲他喊:“韩信,你来替利羊一下吧,这小子趴下了。”
韩信道:“我不会这个。”
那人道:“开玩笑!这年月还有人不会六博?”
几个人起哄道:“就是就是,你平时账目算得那么快,哪能不会这个?”
“嗨!不要……不要扫兴嘛!帮……帮大伙凑……凑个数。”
“咱们只赌酒,不赌钱,又不犯哪条军规,你怕什么?”
韩信道:“我真的不会,你们找别人吧。”
几个人上来连拉带拽,硬把他拉过去。
“行了,行了,朋友一场,帮个忙吧!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叫我们去哪里找个人?来吧,你那么聪明的人,一看就会的。喏,直食、牵鱼、打马随你挑,头三把输了算我的。”
韩信被他们强捺到赌台边。
他确实不会玩,这又是碰运气的事,智慧派不上用场。结果,他掷出来的骰子没一个大的,不一会儿,就被灌了几十杯。输者喝的,是一种极辣的劣酒,很容易醉。
韩信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一个脸已经红到脖子上的人道:“韩……韩信,看你人也……也不笨,怎么玩……玩起来就这么外行?”
韩信道:“我这不叫……外……外行,我就是不……喜欢玩。”
另一人笑道:“少强辩了吧你!外行就是……外行,你呀,这辈子都是……赢不了的。”
韩信又输了一把,几个人摁住他强灌了三杯,脖子衣襟淋得到处都是。他坐起来用衣袖擦擦下巴上的酒水,道:“赌六博我……我不是……你们的对手,赌……赌天下可……可没人是我的……对手。”
众人一阵大笑。
一人道:“赌天下?没……没听说过?你跟……跟谁赌?项王吗?”
韩信道:“项……项王算老几?我一局就……就能叫他输得……上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又有人道:“那咱们……大……大王呢?”
韩信斜着眼睛道:“我不……跟他赌。”
那人道:“为……为什么呢?哦……你赌不过……大王,你怕……怕输。”
韩信道:“你孙子才……才怕!没……没人是我的对手,大……大王也不是,我是怕他输……输急了,说:‘妈的,老子才没……没拿稳,这把不算。’”
众人再次大笑。这次大家都笑得心领神会,汉王好赌,赌品又差,一输就是这副样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韩信也跟着大家嘻嘻直笑。又有人问他话,他就这样笑嘻嘻地回答,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脑袋越来越重,周围的人笑声越来越响,最后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成了绑缚待斩的犯人。
罪名很简单:“口出悖逆之言。”
他无从辩解,也不想去追究是谁告的密。那么多人都听到了,楚霸王、汉王都没放在他眼里,他要得天下,做天子。这样可怕的狂言,就算是醉话,也该处死了。
人人都是要死的,他也不是没想过死亡,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去死。以前他想,如果他会死于非命的话,那应该是死于战场的厮杀,或是叛臣的政变,或是刺客的匕首。现在这算是什么死法?为了几句酒后狂言,五花大绑地跪在刑场上等着被人砍下脑袋?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起来。
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太阳一寸寸上移,时辰一到,人头落地,一切就都无法挽回。
他可以坦然面对世俗小人的势利尖刻,面对市井无赖的胯下之辱,面对项羽的讥讽训斥,因为他早晚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但他不能同样坦然地面对死亡,因为死神不会和他讨论将来。
午时已到,开始开刑。
一、二、三……排在他前面的犯人一个接一个被斩首。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他不是惧怕死亡本身,只是这样的死太不值得了——他还没来得及展示哪怕一丝一毫自己的才华啊,怎能就这样死去?
将来的人们会怎么说他?
不,不对!根本没有人会说起他。他只是一个因触犯刑律而被处死的小吏,没有人会费心记住这个默默无闻的名字。
十、十一、十二……就要轮到他了!
他心里一颤。不!不能!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要活下去!
他抬起头,慌乱地四顾。
曾经有谁说过:在他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候会来帮助他?是谁?是谁?
遥远的过去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啊!那段荒诞离奇的对话,冷漠的黑衣人,十二年之约……十二年,十二年,十二年到了吗?到了吗?黑衣人呢?他在哪里?他不是还要自己为他的主人做一件事吗?啊!那桩人神交易。他愿意!他愿意做一切事情!只要这个黑衣人能救得了自己的性命。可他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有人骑着马经过,往这里看了一眼,但不是黑衣人,是一位仪从煊赫的将军,昭平侯夏候婴。
韩信大声道:“汉王不是想得天下吗?为何要斩壮士?”
夏候婴勒住马,向他看过来。
他心头一松:得救了!
夏候婴把这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人带回自己的府第。他这么做,只是出于好奇。但当他和这个年轻人谈上话后,好奇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变成了钦佩。
“用间有几?”
“用间有五,曰: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
“何谓因间?”
“利用敌国的当地人充当间谍。”
“何为内间?”
“利用敌人的官吏作间谍。”
“何谓反间?”
“利用敌方间谍为我所用。”
“何谓死间?”
“通过我方间谍将情报传给敌方,以生命为代价,换取敌人上当受骗。”
“何谓生间?”
“侦得敌情,并能活着回来报告的人。”
“用间之道如何?”
……
谈了足足一天一夜后。夏候婴兴奋地搓着手道:“我这就去见大王!你等着,大王一定会重用你的。”说完就忽忽地去了。
汉王在宫里,但他很忙。
他忙着看斗鸡。
“上啊!上啊!死铜冠,你瘟啦?快上啊?”汉王又叫又跳。
夏候婴是汉王的老朋友了,所以才被允许在如此繁忙的情况下打扰他一会儿。
汉王眼睛盯着斗场,心不在焉地听完夏候婴的介绍,道:“那升他的官就是了。他现在作什么?”
夏候婴道:“连敖。”
汉王道:“那就升他做治粟吧!”
夏候婴道:“大王,韩信不是普通人……”
汉王猛地兴奋地站起来,叫道:“快!快!啄它脑门!干得好,蹬啊!对,当心……”
夏候婴愕然地看着汉王,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退下了。
当夏候婴怀着歉意把新的任命告诉韩信时,韩信只是笑笑。
除了笑笑,他还能怎样呢?治粟都尉,秩一千石。这样的不次拔擢,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几天前还和他一起共事的吏役们羡慕地目送他去就任新职。他知道他的奇遇将被他们添油加醋地说上一年。
他开始做一个治粟都尉应该做事的,但他对这一切毫无兴趣。
升任治粟都尉的惟一好处,就是现在他有资格查阅相府的图籍文书了。
丞相萧何从咸阳秦宫中搜集来的大量图籍,如今全被堆在一间空房里,无人过问。韩信找到掌书令史,要他打开来看看。
掌书令史名叫张苍,个子挺高,脸色白皙,一副精明儒雅的样子。据说他做过秦朝的御史,熟习律令文书,所以萧何叫他来管相关的各类文书。
张苍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道:“像大人您这样的可真不多,如今连丞相都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了。”
韩信道:“这些不就是丞相亲自收集来的吗?”
张苍道:“是啊,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困在这……”说话间,门已被打开,张苍走进去,继续道:“困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鬼地方,这些不都是一堆废物吗?”
韩信跟进去。站在房中,看着四周那一卷卷、一层层堆到几近屋顶的帛书简册,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这里汇集了天下最珍贵的军政资料:各地的军事要塞、户口多寡、土地肥瘠、城防强弱、百姓贫富……站在这当中,他几乎能感觉到昔日帝国强劲的权力脉搏的跳动。然而,就是如此珍贵的文件,如今却冷冷清清地随意堆放在这里,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您要找什么?”张苍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韩信道:“地图。”
张苍道:“嗯,地图……在这里。要哪个地方的?这一层是东边的,这一层是东南……”
韩信道:“我要西南。”
“西南?”张苍回过头来,“大人,您要西南的?”
韩信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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