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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郭君立即回去奏告皇上,禀报实情,再作论处。不然,臣头可断,皇孙不可有恙也!
郭穰心里也微微一震,一方面佩服邴吉的大胆,一方面也很惊讶,豫章郡狱竟然有皇曾孙,这可是他不知道的。他心底产生了一点犹豫,但转念一想,如果就这样回去,皇帝恼怒起来,骂他为使者不称职,脑袋也保不住,此前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他只好嘴上坚持道,我不管什么曾孙不曾孙,只管奉行皇上的诏令。快快开门!违抗诏令者皆腰斩。
邴吉怕他下令撞门,急忙道,郭君请三思而行。当年皇上过听奸人江充、苏文之言,令刘屈氂、商丘成率兵击破卫太子,迫使卫太子逃亡自杀。皇上起初余怒未息,后来看到田丞相的奏书,后悔不已,焚烧苏文于横桥之上,又特地在湖县太子自缢之处筑思子之宫,希望太子魂魄复聚。当年加兵太子的,今天的下场我想郭君也应当知晓,难道郭君还不能吸取前车之鉴吗?
郭穰一听,汗珠涔涔而下。的确,当年皇帝必欲捕得太子而后快,诏令天下,有能捕得太子者皆封侯。后来山阳男子张富昌首先踢开太子自缢的木屋,功劳第一,封为蹋提侯,食八百五十八户,但这个飞来的福气他没有享受多久,就在后元元年四月的一天莫名其妙被人杀死在府中。当时长安令奏上严查,皇帝竟将奏书留中不发,那明显是不吝惜张富昌的死了。新安令史李寿跟随张富昌入屋,功劳第二,封为邗侯,食邑一百五十户,继而超迁,官拜长乐卫尉。受封才一年,就因擅出长安界送李广利出征,被劾奏为大逆不道诛死。其他高官也没有一个得到了好下场,丞相刘屈氂在征和三年因谋反下狱腰斩,御史大夫商丘成在后元元年有罪自杀,侍中仆射莽何罗与弟弟重合侯马通因谋反族灭。这几个人都是当年追杀太子的急先锋。连当年在湖县奉诏书急击太子部属、射伤太子的一个小吏,因功官拜北地太守,最后也被胡乱加了个罪名族诛。如果自己这次严格尊奉诏书,杀死了皇曾孙,将来皇帝听了其他大臣的一番劝告,也难保不会后悔。到时候自己恐怕也免不了族诛,那全家人就死得太冤了。皇上现在重病,脑子昏聩是必然的。本来这个诏
令就下得不明不白,如果不是群臣一向惧怕他的积威,诏书一下到丞相府,
立刻会被封还驳回。不如自己先回去奏上,就算皇帝因此发怒,指责我奉使
不称职,最多不过免职,比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好多了。
想到这里,郭穰语气缓和了,邴君,还是快开门罢,如果等到明天中午,
我仍不能回去复命,皇上必将重派使者持节,大发车骑包围郡邸,那时君和士卒也将玉石俱焚,为了一些囚徒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又何苦呢?他虽然
这样说,但话语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严厉,显然是内心摇摆不定。
邴吉道,不行,天子子万民,囚徒也是天子的子孙。不可妄杀,妄杀有违
天道。何况有皇上的亲曾孙在。
婴齐心里一动,他拉了拉邴吉的袖子,低声道,邴君,内谒者令果然被君
说动了。他刚才说明天中午皇上会再派使者,不就暗示着我们至少还有一个
晚上的时间可以应付吗?能否挽救皇曾孙的性命,就在这郭君身上。
邴吉也松了一口气,道,婴君此话怎讲?
婴齐道,皇上派遣使者全部诛杀长安监狱囚徒,这种反常情况可曾
有过?
邴吉摇了摇头,皇上英明神武,虽然一向治下严厉,但行事大都依循律
令。这样不问罪行轻重就诛杀所有关押的囚徒,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这就是了。婴齐道,那么刚才听郭君的语气,他奉诏令来时,皇上是否昏聩到胡乱行事的地步呢?
似乎没有。看郭君的语气,似乎皇上颁此诏令时非常清醒,而且如此
急迫地分遣使者,绝对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这原因是什么。邴吉叹了
口气。
婴齐道,臣生长鄙县,不学无术。但有时曾听家叔讲秦时的故事,说有一年始皇帝据望气者观看,说会稽郡长水县有天子气,始皇帝大怒,发卒尽杀其民人。并征发囚徒将长水县邑掘断毁灭,用粪土污之,而且将长水县改名为囚拳县,认为有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什么天子气也将没有了。我又听说自太始年间以来,皇上身边就不离公车博士、卜者、阴阳家、太一家、建除家、望气者,凡有疑惑都要找来询问。以前搜捕长安巫蛊者,不是就让望气者四处观看吗?
邴吉脸上又惊又喜,难道——君的意思是,皇上身边的望气者望见长安狱中有天子气,又不能确定具体位置,所以分遣使者一切诛杀?难道——这事就应在皇曾孙身上?
婴齐道,臣只是猜测。不过可放入内谒者令一起商议。
好,邴吉转首朝着门外大声道,郭君,你一个人进来,我们商谈一下如何?
第四章武帝驾崩
长杨宫和五柞宫都位于长安以西的盩厘县,是刘彻另外喜爱的两个离宫。前者为秦朝的旧宫,建于秦昭襄王三十七年,入汉以来曾加以修缮。长杨宫的门阙称为射熊观,因为宫内的“射熊馆”而得名。当年窦太后恼怒儒生辕固出言不逊,下令将辕固下缒到熊圈中,与熊搏斗。幸好辕固一矛将熊搠翻,长杨宫才免了害死大儒的名声。至于宫名“长杨”,则是因为宫中有垂杨树数亩,树丛中绿叶披离,枝长如线,景致非常。
离长杨宫南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是五柞宫,乃当今皇帝亲自下令建造。一进宫殿两侧巍峨的阙门,迎面就是五棵巨大的柞树,每棵都需十人合抱,枝叶相连,遮天蔽日,覆盖几十亩,树底白日成昏。五柞宫存神殿就建在树后数丈之远的地方,这五棵柞树像是宫殿的列屏,在风中浮动不已。
从后元元年的春天开始,刘彻就身体不适,每日只能食粟一升,时好时坏。他本是一生病就易怒的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每次生病,总有一些近侍甚至大臣因此诛死。因为他常疑心身边的某些人在盼望着他死。而这次有疾,他却再也没有迁怒于人的欲望。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私下喟叹,也许这次是不能幸免了。大概人之将死,其心也善罢!
卜筮内侍占了一卦,得“豫”之“兑”,进奏道:“必得西北多水木处居之,则可以转吉。”
刘彻抱着一线仅存的希望,下令车驾幸长杨、五柞两宫,两处宫殿相隔不过八里,他每日在林间游逛,心情虽然好了一些,但病体却未大见好转。随
侍的博士、方士和郎中等每日里屏气小心,生怕一言不合就被诛杀。然而刘彻已经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开始实实在在地考虑后事了。而每当这时,他就开始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中,也许他以前是看不惯自己的长子刘据,可是当那个人真正死于非命时,他又无比自责。失去了才知道悔恨,他看着身前年仅八岁的少子刘弗陵,这个儿子虽然聪颖,却毕竟仅仅八岁。大汉可从来没有这么小的皇帝,这不能不让他忧心。当年吕太后一死,太尉周勃马上率兵诛杀了少帝,诡言少帝非惠帝子。现在刘彻也开始担心,自己一朝闭眼之后,少子会不会遭到同样下场。
望气家田无忌似乎看穿了皇帝的心思,大概也为了转移目标,他假装惊惶失措地告诉皇帝,长安狱中的上空有云连日不散,呈五彩状,此乃天子之气,需要紧急想办法禳除。
这话正好给刘彻的忧心加了一层负担。他不假思索地传召使者,立即持诏书驰奔长安,直接发执金吾车骑,将长安中都官监狱的在押囚徒全部杀个干净。
近侍们领了节信,一句话也不敢问,纷纷连夜出发了。隔天又都纷纷驰还,交上节信复命。此次屠杀共有五千多人丧命,只有内谒者令郭穰回来时气急败坏,请求立刻面见皇帝,劾奏廷尉监邴吉。当然,这是郭穰的一个姿态,如果他当时真的要强行冲开郡邸狱,虽然会有一番厮杀,但仗着诏书在手,并不可能吃亏。但他被邴吉说动,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有回来奏报再说了。况且把责任推到邴吉身上,至少可能侥幸脱罪。
刘彻看罢奏书,心中大动,这也许真是天意罢!我犯了大错,害死长子和长孙,上天也为之抱不平,也许欲因此以天下留赠曾孙!这么看来,我的少子弗陵仅仅是代替我的长子守职而已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杀了弗陵的母亲,我的爱姬呢。她一生那样小心翼翼地侍奉我,我于心何忍,于心何忍。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头一阵刺痛,只觉得胸腹间一阵恶心,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郭穰伏在地下,偷看皇帝的脸色,见他阴晴不定,身子簌簌发抖,生怕皇帝一拍案,就将自己拖出去斩了。继而见皇帝呕吐,他绝望得好像沉入了水里。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撞门进去,管他什么皇曾孙不皇曾孙,就算日后有谴,也总能苟活一些时日,胜于现在被杀。
刘彻喘息了一下,喝道,来人,赶快制诏御史。旁边的郎中赶忙趋进,听皇帝口授诏书。
郭穰身子还在发抖,及至听了两句,大为惊异,什么,大赦天下。这算什么事?刚杀了数千无辜的人,突然又大赦天下。他简直信不过自己的耳朵。
这时侍御史已经手执诏书卷起,郎中封缄,符节令盖上天子信玺。谒者抱着匆匆奔出去,大农厩的车就在殿外等着,不过几个时辰,这封赦书就将从丞相府发往天下郡国,不知多少人会因此而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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