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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婴齐接到了王廖的邀请,他不想去王廖住的南浦里。那曾是他日日去的地方,而现在却感到刺痛。虽然他偶尔会骄傲地想,我还有更好的去处,桑弘羊大夫也对我青睐有加。可是真正让他再去南浦里,他仍旧有些尴尬。他毕竟是个百石小吏,对县令的面子不好回驳。何况他当初在狱中的时候,王廖曾经来看他。他的勾践剑也需要还给王廖,以前一直没有机会理会这些琐事,现在必须全部做个了结了。
王廖的大堂景况如旧,那柄百炼钢剑仍然悬在屋角的兰锜上。当年他和妸君就在这里赏剑,情境历历在目。王廖对他表示了恭贺之后,坚决不肯将勾践剑收回。他恳切地说,婴君,宝剑赠烈士,君才兼文武,此去长安,或者用得上它。放在我这里,真是糟蹋了。
这柄剑起码价值千金,婴齐怎么肯要,两人一直互相推托,直到妸君突然从堂后出现,才结束了他们这个局面。
婴齐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心里一震,只听她说,婴君,家兄当初将此剑给你,君也很接受得比较爽快,怎么今天如此做妇人状。
婴齐垂目道,当初和现在情况不同。
妸君道,一直以为婴君心胸宽广,原来不过如此。
婴齐微微不悦,道,齐也算是一大丈夫,却被妇人抛弃,本就不足以自存,心胸宽广与否,又何必计虑。
妸君默然,脸色比帷帐还白,原本丰满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在强忍住什么,眼眶里波光粼粼,像要溢出堤岸。婴齐看了看她,又有些过意不去,道,我说话不慎,得罪了,过去的事本不足提,万请见谅。也谢谢你对董君的照顾。
妸君背过脸去,好一会,转过身来,轻叹了一声,低声道,婴君,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此剑无论如何要请君收下,以备不时之需。最后求君一次,万勿怨恨。
婴齐听她语调恳切,若有隐忧,思忖了一下,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他望望门外,天色不早,臣先请告退,明日臣一早出发,冀盼他年有幸再见。说着直腰站起身来。
王廖也站起来,道,婴君一路保重,明早我到鲤鱼亭为君祖道送别。
妸君道,婴君且慢。明日告别,妾不能去长亭相送,今日妾为君琴歌一曲,聊代饯别。君请勿辞。
说着她从侍女手上接过瑶琴,轻拢慢捻,琴声琤琮,如咽似诉。婴齐感觉心弦已被乐声跳动,心中感叹,生于世间,如不得不死,唯一遗憾的恐怕就是再也不能听到如此动人心魄的乐声,如此乐声,真是足以使人遗老忘死。
只听得妸君歌道:
皓皓上天,照八纮兮。
知我悦君,因来即兮。
抑既晤君,中心迷兮。
天长地久,永弗颓兮。
时乖命蹇,忽相失兮。
徙倚不乐,安绝悲兮。
边唱边弹,眼泪簌簌下落。
婴齐最后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整夜,他都沉浸在那琴声里。他手里一刻不离地捏着一个竹筒,那是妸君最后塞给他的。你到了路上再拆开。这是她最后叮嘱她的一句话。
鲤鱼亭边,召广国等一干人都来送别,那个讨厌的阎乐成倒是没有再出现。这让婴齐感到愉悦,他特别不喜欢阎乐成那双仇恨的眼睛。
王廖很动感情,拉住婴齐的衣袖,涕泪数行下,道,初以为君在钓圻仓一役就魂灵飘散,上次见君突然回归,不胜欢喜。可惜君今日又远赴长安,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望君到了长安好自珍重,这是第二次长亭送君了。
婴齐心中也是难过,前几个月上计去长安自是没有什么,因为毕竟不久就回来。但这次真的是无法预料归期了。
丁外人也趋前,举酒道,王公此言差矣,《传》不云乎:“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婴君此去长安,正是为了大展鸿图。至如恋土保乡,老死丘垄,亦复何益?冀盼他日和婴君在长安相见。
婴齐一饮而尽,谢道,丁君所言甚是,希望长安相见,能再次得到丁君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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