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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绯叫道,不,这个人早就被我父亲逐出家门了,哪里还能算我的丈夫。
阎乐成冷笑道,你是罪犯家属,没有辩争的权利。他自己既然已经认罪,还有什么可啰嗦的。
桑绯大叫了一声,天哪!婴君,你怎么能这么傻……婴齐看见妻子如此伤心,两眼望着自己,哀怨已极,不由得肝肠寸断。
但是就算自己脱罪,又何忍看着她一个人去死?
邴吉道,且慢。
婴齐君,我有一点疑惑,既然你早被桑弘羊逐出家门,户籍都已从桑家撤除,本来的确就和桑家无关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冤枉?
你要明白,我大汉律令详明,绝不错杀一个无辜。你当年任职廷尉府,也算是晓于吏事,难道不知道
“廷尉”的
“廷”,它的意思就是要用法公正吗?
婴齐和邴吉有旧交,多年来也一直相处不错,自己尊邴吉为丈人行,知道他这么说,是想让自己脱罪。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本就是一意求死。况且朝廷虽然一向号称执法公正,而实际每每都由皇帝或者权臣的意见作为准则,竹简上的律令那是给普通老百姓看的。
自己不是三岁童子,哪能还像以前那么天真。当年沈武在丞相府舌战诘问他的群臣,将他们一一挫败,最后仍旧被判处腰斩。
在这里争辩不成,徒留笑柄,又有什么意思呢?
邴吉看了他一眼,再次道,婴君可否觉得自己冤屈?
桑绯尖声叫道,婴君,就算你想死,也得先把女儿抚养成人,否则我在地下也要跟你势不两立!
听妻子提起女儿,婴齐心中一痛,对,我差点忘了这点,我怎么能这么就死,就算我愿意死,也不能让女儿也陪葬啊。
他霍然抬起头,直视阎乐成,承蒙诸位官长提醒,臣和桑弘羊的确早已恩断义绝,不敢伏罪。
但是桑弘羊的女儿桑绯,自始至终都是臣的妻子,臣敢以无罪之身,领回臣的妻子和女儿,为皇帝陛下的编户齐民。
他的话一出,邴吉和桑绯都大惊失色。婴齐脱罪的理由不过是因为桑弘羊除去了他的名籍,如果他还承认是桑绯的丈夫,那么就和桑弘羊脱不了干系。
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吗?他们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往常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这时却糊涂到这地步。
阎乐成大喜,诸君请听,这竖子不承认自己不是桑家女婿,可怨不得别人。
我看只能判处弃市,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
婴齐道,廷尉监君错了。
臣虽然被逐出桑弘羊府邸,但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情愿的。臣当时被逐出,正是因为和桑弘羊的政见不合,臣经常向他谏争,要求他全力支持大将军废除盐铁榷沽、平准、均输之法,桑弘羊大怒,命令家卒将我即刻逐出。
律令,能谏争其主者,法当赦。当年淮南王谋反,其臣下曾有谏书者全部赦免,无谏书者皆坐
“不辅导王归于正”而弃市。臣敢比此狱事,当以无罪论处。
阎乐成哈哈大笑,你这竖子,好一张利嘴。
可惜你提不出证据,你的谏书呢?
婴齐道,臣虽无谏书,却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臣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当时臣被逐出,骑马赴霸陵投奔臣的朋友霸陵令戴牛,路上遭遇四个劫盗,欲取臣的性命。
臣将其中两个砍伤,拷问他们。他们招供是桑迁指使他们来害我,因为臣违逆了桑弘羊的意思。
阎乐成满腹狐疑,还有此事?邴吉和桑绯,以及廷上其他几个官吏也都露出惊疑的神色。
桑绯望着桑迁,道,阿兄,你真的这样做过了吗?
桑迁颓然道,是的,我怕婴齐这竖子去投靠霍光,所以派人拦截他,可惜事不成功。
阎乐成道,你们串通一气,想活得一个算一个是罢?婴齐,刚才你怎么没说这件事,现在看到桑迁反正也活不了,就胡乱编造,意欲逃脱罪名是罢?
婴齐道,臣没有胡说,臣当时在那个贼盗身上搜到了桑迁的书信,他的笔迹那是假不了的,信中数落我的过错,要劫盗将我击杀,带首级去见他。
臣敢请堂上诸君,派人去下杜县将我收藏的那封书信拿来一对便知。
邴君道,很好,婴君放心,我立即派人去办。
阎乐成阴沉着脸,就算你狡辩得逞,但是桑绯身为桑弘羊的亲生女儿,法当连坐,绝无宽贷。
你还是等着给你的妻子收尸罢。
邴吉道,廷尉监君,在廷中对囚犯说出这样刻薄的话,也是不符合你身份的,君大概也读过《为吏之道》罢。
《为吏之道》上记载了为执法吏的一些言辞禁忌,即使对于死囚,官吏说话也当庄重,特别是像阎乐成这样一个千石的官吏,作为朝廷的表率,言辞轻薄是的确有损朝廷体面的。
阎乐成不悦地说,邴君是教训我吗?
邴吉道,仆不敢,不过是提醒君自重身份,不要和囚犯一般计较罢了。
一直在旁边没有开口的张安世道,邴君所言甚是,乐成君还是从善如流罢。
张安世是霍光的心腹,寻常人不敢得罪的,现在还被霍光表奏为左将军,作为他自己的副手,炙手可热,阎乐成哪敢顶撞他,于是讪讪地说,既然如此,那——长史君说的是,臣知错了。
王忻知道这几位现在都是大将军身边的红人,自己刚从右扶风的位置上擢拔为三公,最好要圆滑点,两不得罪,于是打圆场道,乐成君的言辞虽有不当,诘问的内容却是很有道理的。
婴齐,你还是老实回答诘问罢。
婴齐道,往年皇帝陛下下诏,要群臣士大夫敢于指摘律令不妥之处,臣以为《贼律》有关连坐的部分即多有不清晰之处,臣昧死敢陈。
阎乐成道,这竖子太狂妄了,竟敢非议律令。
邴吉道,既然皇帝陛下特意下诏要群臣指摘律令不便于百姓的地方,婴君就此指出有何不可,廷尉监君,且听婴君陈述罢。
王忻道,那婴君请说,我等洗耳恭听。他早就听过婴齐的声名,颇有爱才之心,平日对律令也有钻研,特别喜欢和人谈论律令,现在听到婴齐指摘律令的弊病,马上就来了兴趣。
婴齐道,天生烝民,分别男女。如果男子因家族谋反大逆等事连坐弃市,不过只是一次倒霉的机会;而女子未出嫁之前坐父族弃市,这已经是够可怜的了,而出嫁后不但要坐夫族弃市,父族犯了大逆,也还免不了牵连。
天之对于妇人,毋宁太苛?臣以为女子出嫁后,既然儿女悉随夫姓,死亦葬在夫家,不应当再因父族连坐。
臣昧死敢陈皇帝陛下案前,为天下妇女鸣冤。
阎乐成道,岂有此理,法律怎么能随便变更。
婴齐道,昔秦法苛严,高皇帝得天下,悉捐去秦法过于严苛者。
今知法有苛严不便之处,而不改正,岂不是伤天下百姓心吗?且先帝制定《酒榷法》,大将军已经蠲除,《沉命法》、《告缗法》,大将军亦颇有变更之意。
臣以为,如同时变更此法,天下妇人将对大将军感恩戴德。况且当今皇后乃是逆贼上官桀的亲孙女,同时又是大将军的外孙女。
如果依照律令,岂非皇后也当受到连坐?臣以为,皇后之所以可以安然无恙,乃是因为皇后已经嫁给了皇帝,和自己的父族无关。
阎乐成咆哮道,这竖子竟敢妄加比附,大不敬,应当加罪一等,判处腰斩。
邴吉对王忻道,大夫君,臣以为婴君此说颇有道理,不如呈请大将军,召廷臣再议。
邴吉听婴齐这么一说,心头霍然开朗,觉得保全婴齐的机会大大有把握了。
因为大将军目前正为皇后当不当连坐的事发愁。如果按照律令,那是应当连坐的。
毕竟皇后是上官桀的亲孙女,但把自己的外孙女送上屠场,毕竟又心有不忍。
强行违逆法令,保住皇后并不是不可以,但究竟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堵塞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有损大将军的威望。
如果把婴齐的见解告知霍光,不是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了吗?邴吉越想心中越高兴,一方面对婴齐的睿智佩服,一方面为这个意见能取悦大将军而欣喜。
大将军高兴之下,肯定会赦免婴齐,真是一箭双雕。
王忻道,这样甚好,既然如此,桑绯就暂且不审了,看大将军的意见再说。
第五部遮虏破敌
第一章牛刀小试
张掖郡的居延县。
婴齐将桑绯和扶疏两个人安置好,扶疏随即抢着打扫房屋。这是居延县令特意给他们借住的一栋房子,房子也不小,有一间正屋,还有两间厢房及一个院子,当然比起长安的住处是简陋得多了。
但以婴齐现在的身份,还能怎么样呢?如果不是邴吉让他带着一封给居延县令的举荐信,他想住上这样的房子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长安的那场廷议挽救了婴齐和他妻子的性命,只是在阎乐成等人的固争下,霍光仍下令将婴齐流放到张掖郡。
十年前婴齐就曾流放过张掖北面的敦煌,但走到半途就遇赦返回。这次可没那么好的事,是实实在在的流放了。
还好,沿途押送的官吏没有难为他们,他带着桑绯和扶疏,奔波跋涉,终于到了目的地。
扶疏的跟从,本来是在意想之外的,她当时坚决自请离开戴牛,一定要重新回到婴齐身边。
虽然婴齐苦苦劝她,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安顿下来之后,婴齐骑着马去居延县邑南边不远的甲渠候官所在地,沿途都是黄色的裸露泥土和砾石,稀稀疏疏地散落着一些骆驼刺,满目一片荒凉。
他沿着清波荡漾的居延水,走了大约三刻的时间,就看见一个筑有高大夯土墙的城邑,居延都尉的官署就设置在那里面。
按照律令,婴齐需要首先去居延都尉府报到,等待都尉府的掾属给他分配一个在戍所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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