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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在西域血战,我等这点小小的劳苦又算得了什么。
范明友脸上堆笑,正要回答,这时一个士卒跑进来报告,范将军,前方有候骑侦察到重要情报,要亲自报告将军。
范明友道,赶快召进。
一个浑身泥污的士卒很快被领了进来,伏地道,小人参见范将军。
范明友赶忙问道,你从哪位将军的军中赶来,有什么重大战事报告?
这士卒结结巴巴道,下吏来自婴齐将军的军队,从蒲昌泽一路赶来。半个月前,婴齐将军率领五千步卒,在蒲昌泽西遇见了匈奴兵大约两万多骑。他当即命令下吏骑马回来报告,下吏沿着烽隧一路急奔,昼夜兼程,现在不知婴将军情况如何。
范明友手臂按在案几上,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遗憾。碰到匈奴两万多骑,那婴齐是死定了。他和婴齐交往虽然很短,却对之颇有好感,心里殊不愿意他就这样阵亡。但大将军派人讽劝自己,一定要将婴齐送上死地,自己又怎敢不遵。他望着戴牛和阎乐成两个,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见戴牛脸上明显浮上了一层喜色,很显然是为这消息高兴,真不知他为什么如此憎恨婴齐,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从上回他们见面的样子来看,的确有些私仇。阎乐成脸上也闪过一丝喜悦,但转瞬即逝。这老竖子毕竟年长,老谋深算,更有城府,喜怒能够不挂在脸上。
其实此刻,戴牛心中是的确单纯的高兴,他庆幸婴齐一死,他也许可以重新霸占婴齐的妻子。他在张掖,曾经找机会看过桑绯,发觉自己仍是摆脱不了对这个女子的思念,何况当年在长安,他曾经占有过她,那种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愉悦他终身都不会忘记。除此之外,婴齐的活着,对他心理是一种戕害,一想起婴齐,他总感觉内心不安,而且不可避免会有一丝惭愧。上次在张掖又一次见到他,虽然自己强作淡然,而且时时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比这个可怜的人混得要好,但这种强作的优越在婴齐不动声色的神态下,一下就土崩瓦解。他多么希望这个人立刻死掉,现在他放松了。
至于阎乐成则不然,这消息让他有片刻的轻松,但突然他又被一种莫名的惆怅所笼罩。难道那竖子这次真的死了吗?那个和自己斗了十五年,生命力极为顽强的人,终于丧生于匈奴人的刀下了吗?是那个人让自己燃起了坚强的信念,发挥出了让自己也惊讶的潜力。他以为那个人死了,自己可以如释重负,但是刚才的喜悦怎么消失得那么快?简直让人来不及咀嚼,兴味索然。他忽然觉得,如果婴齐不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他发现自己宁愿和婴齐比试仕途的成功,让婴齐看见自己以这么大的年纪,却在仕途上如此精进,这比让婴齐死更有意义。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自己再成功,又去找谁来观赏呢?没有个参照,他会觉得一切都索然寡味。况且那个人没有被自己亲手杀死,也终究是件憾事。
三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商量了一阵,决定再次派出候骑侦察婴齐和军队的下落。随后的几天,敦煌太守派出的候骑发来了文书,说边塞上得到情报,婴齐率领汉兵在蒲昌泽投降了匈奴骑兵。
戴牛听到这个消息,又恨又怒,那竖子还是没死,他恨不得现在一把揪住婴齐,将他万箭穿心。他愈想愈怒。而阎乐成倒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活着,很好,折磨他的妻子儿女,比折磨他自己更有快感,我要让他在匈奴中也不得安宁。他语重心长地对戴牛道,现在你的机会来了,你不是喜欢那竖子的老婆吗?现在你可以了。你杀过他一个女儿,这次再杀他一个儿子,岂不是珠联璧合了,也让他女儿在地府中不至于那么孤苦。嗯,现在我有儿子了,他反而没有,我当年的痛苦,他现在也可以算是饱尝了罢。
他们再次去见范明友,商讨策略。范明友道,依照律令,可以先将婴齐的妻子同产全部收系,奏上皇帝定夺。但现在消息没有确凿,贸然将二千石边将家属下狱,恐怕引起将士急变,不如等派出的其他候骑打听清楚之后,再将她们下狱不迟。
戴牛一想,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下到狱里也的确有些过分,倘若要向她求欢,也不方便。不如把她们围在家里,说不定有想像不到的益处。
紧接着,居住在觻得县延寿里的婴齐一家被戴牛带去的兵包围得密不透风,桑绯带着长乐,和扶疏在窗下望着外面来回走动的士兵,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不相信婴齐会投降匈奴人,虽然婴齐可能并不以投降为耻,他曾提到过对李陵的同情。但他自己却绝对不会那样做,她的眼光能够深入他的内心。况且投降匈奴人,势必会连累妻子同产被害,以婴齐的为人,投降完全是不可能的。她抚弄着长乐耳边的细发,望着窗外的柳树上飞来飞去的燕子,两眼茫然。
扶疏望着桑绯的脸,她知道姐姐和自己想的是一件事情,只是她无法表达,而桑绯也许又不愿意表达。不安分的小长乐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朝着唧唧喳喳的燕子欢蹦起来,嘴里不停道,燕子燕子长尾巴,飞到寻常百姓家。那燕子中有几只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果真透过窗棂飞了进来,在房梁上蹦蹦跳跳,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好奇地望着长乐。
大门嘎啦一声推开了,戴牛挎着剑走了进来,不怀好意地看着长乐,道,这小崽子倒挺可爱,可惜活不了多久了。
桑绯见了他,身子一阵颤抖,断喝一声,你给我滚出去。随着这声断喝,扶疏也突然跳了上前,使劲推搡着戴牛,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声音。戴牛猝不及防,连连后退,不小心绊住门槛,仰天摔了一个跟头。扶疏急忙将门合上,想把戴牛关在外面。戴牛大怒,腾身跳起,一脚将门踹开,左手揪住扶疏,右拳朝扶疏脸上猛力一击,只听得沉闷的一声,扶疏仰天摔了出去,在地下滚了几个跟斗,仰面躺在墙角,伏在地上喘气。她的脸上一片乌青,显然戴牛这下恼羞成怒,使了重手。
戴牛大骂道,你个死哑巴,还当我怕你啊。老子打不死你,你再上来,老子打死你这罪犯的小老婆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扶疏伏地大哭,她不能想像这个一同在龙泉谷里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子竟然变得这么冷酷,在言辞上和拳脚上都如此恶劣地侮辱她。他还曾经爱过自己,那时是自己看不上他,出了谷,却反而是他看不上自己,或者说是互相看不上。人世间的功名利禄真是可鄙透了。她想起自己深爱的那个男人,就这样一去不返,更是悲从中来,眼泪控制不住,霎时湿透了前襟。
戴牛犹自大骂道,你他妈的就继续号丧罢。你那个该死的丈夫已经死在了蒲昌泽,你不为他号丧又为谁号丧!桑绯紧张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对这个狂暴的人,任何言辞都已经无济于事。她只能听天由命,看他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
骂骂咧咧了一阵,戴牛走近桑绯,俯下身,看着桑绯洁白的脖颈,嬉皮笑脸地说,绯儿,你来张掖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漂亮,我可一刻也没有忘记你啊。这回婴齐那竖子背叛了皇帝,背叛了朝廷,你要是答应嫁给我,我还可以想办法保你一命,要不然……滚开,桑绯没等他说完,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看见你我就恶心,你去死罢,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
戴牛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什么?他冷笑道,看见我恶心?你别忘了,五年前,在长安的廷尉狱中,我们还曾有过一次欢爱呢。你那时难道不恶心我了,我看你还挺受用的……无耻的禽兽。桑绯气得发抖,没想到这个畜生会在儿子和扶疏面前把这些耻辱的往事说了出来。她也突然跳上前,伸出两手往戴牛脸上抓去。戴牛这下有了防备,疾速地将她双手抓住,放到自己唇边,肉麻地说,我爱你,绯儿,你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我还是照样爱你。那天晚上的事,我无时无刻不在回味呢。我真是嫉妒死婴齐那竖子了。
桑绯带着哭泣的尖声道,你这个天杀的畜生,当时说了帮我照顾好我的婉娈……你的承诺呢……你这个无耻的男人……戴牛脸上一阵抽搐,我只是答应你帮助她不让刀兵伤害,谁知道她自己体弱,生病死了,这是司命他老人家管的事情,就算皇帝也无可奈何。我有什么办法。
桑绯道,你给我滚,不要再来骚扰我。
戴牛松开桑绯的手,讪讪地说,走就走。不过你们不能乱跑。范将军已经上奏皇帝,等诏书一下,那也由不得你我了。
他说着,转过身正欲出去,顺势又瞥了一眼长乐,心里忽然一动。他转身蹲到长乐跟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乐。
哦,真好听的名字。你喜欢燕子吗?
长乐还没回答,桑绯又尖声叫道,你不要惹他,赶快给我滚。
长乐转头望了母亲一样,又看着戴牛,没有说话,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戴牛见他这么听话,莫名地有点欢喜,道,那我帮你抓一只玩。他抬起头,看见高高的房梁上果然有几只燕子在欢快地蹦跶,他突然大踏步出门,从侍卫背上取下一张弓,又从箭壶里取出一枚弹子,挽弓朝房梁上弹去。只听倏的一声,一只燕子停止了鸣叫,从房梁上栽了下来。他上前捡起那只燕子,将他放到长乐的手上,温和地说,拿着,给你玩。他竭尽全力显出慈爱的面容,桑绯和扶疏远远地看着他,心中颇觉诧异。
长乐一愣,看着戴牛掌中的燕子,道,它不动了,不好玩了。戴牛拨弄了一下燕子,燕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又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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