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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寒暄后,二哥带着罗叔叔和高宽钻进了船舱,警卫员则留在外面放哨。
船舱里灯光昏暗,空间狭小。在罗叔叔的引荐下,高宽依次与老P、阿牛哥、阎诗人握手、问好。我恨不到躲到暗舱里去!我躲到最后,用围巾包住半张脸,希望他别认出我来。可当他握住我的手时,似乎是我的手让他认出了我,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转移到我的手上,又从我的手转移到我的脸上,最后停留在我的眼睛上。相持中,干爹对我说:“你应该认识他吧,有一次你去我们报社参加庆典活动……”不等说完,高宽惊呼道:“是你,点点!”
“你好,高老师……”我满脸通红,幽幽地说。
“意外!意外!真是太意外了!”高宽紧紧握住我的手,动情地说,“啊,点点,真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怎么?你现在是我们的同志了?”
干爹问高宽:“怎么,你也认识她?哦,对了,你在他们学校当过老师,我怎么忘了。点点,你高老师现在可是领导,我们的最高首长。”我支吾着,脸热得如燃烧着的焦炭,不知说什么。高宽还在一个劲地感叹:“真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点点,你都好吗?”
干爹替我作答:“好,好,首长,我向你汇报一下,点点是我们小组的军师,脑瓜子灵得很啰。”
高宽用力一拍干爹的肩膀,对大家笑道:“关于冯点点同志的情况,我最了解,我们不仅是师生关系,还有……更多鲜为人知的交情,今后我们又是同志关系了。好,好,点点,见到你真的很高兴啊。”刚才阿牛哥没有认出高宽,现在反应过来了,主动说:“首长,你也该认识我。”高宽仔细看看他,“哎哟。是你啊,认识,认识。”
高宽看看干爹,又看看二哥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点点的哥哥。”二哥说:“是,首长,我是点点的二哥。”高宽握住二哥的手说:“你好,冯二虎同志,你一次交的党费比我一辈子还要多啊!”高宽对干爹说:“老罗,现在我知道了,你说的一家子都参加了革命,就是点点家。”干爹指着自己笑道:“其中也包括我哦。”高宽双手插腰,装作大领导的样子问:“什么意思,向首长报告一下。”干爹说:“好,首长,我向你报告,我现在不但是点点同志的组长,还是点点的干爹。”说得大家都笑了。
就这样,我们在杳无音讯地别离一年后,在这个晚上又意外地相遇了。我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天上挂着一轮银制的明月,月光像水一样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有时候,我真觉得我的生活像一场梦,有噩梦,也有美梦。
这次见面阿牛哥是真正的主角,和我寒暄完后,高宽环顾一下大伙问干爹:“哪位是冯大牛同志?”干爹把阿牛哥推出来,高宽笑了,“原来就是你呀。”阿牛哥看一眼我说:“我一直在找你呢。”我知道他说的意思,但高宽不知道,他上前拍拍阿牛的肩膀,亲切地说:“是等着我来给你发奖状吗?让你久等了,不过你的收获可能要比你想象的多。”说着示意大伙坐下。
等大伙坐定,高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来:“今天,我是代表中共上海市委来看望大家的,这半年多来,你们小组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积极开展工作,可谓捷报频传哪。尤其是冯大牛同志,虽然参加革命时间不长,但多次出色完成任务,极大地灭了敌人的威风,长了我们的志气。这样的同志,自是我们学习的楷模,组织上准备要在内部进行大力宣传、表彰。”高宽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只文件袋,打开说,“下面我来宣读一份嘉奖令……”嘉奖令有两份,一份是表彰我们小组的,记我们小组集体二等功一次,奖励活动经费一百块大洋;另一份是表彰阿牛哥的,记他个人一等功一次,并授予他红色神枪手的荣誉称号。
宣读完毕,高宽对阿牛笑道:“同时还有物质奖赏,阿牛同志,你希望组织上给你什么奖赏?”
阿牛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不要奖赏,这么高的荣誉……已让我受之有愧……”
高宽对大家说:“你们看,我们阿牛同志不但枪法神准,觉悟也蛮高的。不过,这个奖赏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冲船舱外的警卫喊一声,警卫提着一个长长的礼盒和一只小盒子进来,交了东西又出去。高宽指着长礼盒,问:“你们猜猜看,这是什么?”
大家都猜出是一杆枪。
高宽说:“对,是一杆枪。阿牛同志,打开来看看,喜欢吗?”
阿牛打开一看,是一支乌黑锃亮的狙击步枪,顿时笑眯了眼。高宽说:“这枪可比你用的那枪要好得多哦,这是德国造的XB12-39狙击步枪,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尤其是这瞄准镜,有五十倍的放大功能。”
阿牛愣了,问:“多少倍?”
高宽说:“五十倍,你现在的枪是多少倍的?”
阿牛答:“十倍。”
高宽说:“所以嘛,它比你的好,它是最好的。”
阿牛激动了,急切地上前想拿起来看,二哥一把抓住他,说:“你急什么,等首长给你颁发吧。”大家笑了。高宽说:“好,阿牛同志,现在我颁发给你,同时还有两百发子弹。”我给阿牛哥整了整衣服(W//R\\S//H\\U),阿牛哥上前庄重地领了枪弹,大家一阵鼓掌。众人轮流看枪时,罗叔叔看看表,对高宽说:“到时间了,该回头了。”高宽说:“回吧。”罗叔叔对前面老G喊道:“老赵,掉头喽。”
于是,船头缓缓掉过来。
5
船往回开出几里,老G对我们喊道:“前面来了一艘船。”干爹叫二哥去对信号,二哥提着手电出去了。高宽来到我面前说:“点点,我要走了,你今天没事吧?”刚才阿牛哥跟干爹咬过一会耳语,想必是在告诉干爹,高宽和我是什么交情,这会儿他抢先说:“没事,她没事,我的干女儿,呆会儿你就送首长回去吧。”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老P心领神会地笑道:“组长同志,这是命令吗?”
罗叔叔说:“对,这是我以长江七组组长的身份下的命令。”
高宽对我说:“如果没事就跟我走吧,我会安全把你送回家的。”
罗叔叔说:“虽然没有神枪手保护你,但有首长的热心保护你,走吧,别犹豫了。”
是高宽期待和鼓励的目光给了我勇气,我脖子一挺,说:“谁犹豫了,把我想的跟个胆小鬼似的。”高宽适时对我打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我再次感受到他的期待和鼓励,我便随他走出船舱。风吹乱了我的衣领,他从背后替我理了一下,手指轻轻碰到我的耳廓,我顿时有种眩晕的感觉。这个晚上,我像到了另外一个星球,因为失重,我随时都会产生眩晕感。
两艘船靠拢,我和高宽及警卫跳上另一艘船。我们走进船舱,相对而坐。我一时陷入不安之中,低下头,不敢看他。高宽久久地看着我,轻声喊我:“点点,别低着头,抬头看看我。”我抬起头,看着他。他说:“这一年里你都好吗?”我又埋下头,流下泪。我该怎么说呢?这一年对我来说比一个世纪还漫长,我仿佛生活在噩梦中,人世间所有的悲和苦,耻和辱,都经历了,而且由于无处诉说,它们一直沉积在我心中。此刻,我是说还是不说,对我又是个巨大的问号。最后,我选择了不说,我用不说的方式告诉他我的变化,我的苦难。
上岸后,高宽在上车之前,认真地问我:“你去哪里?”
我说:“回家。”
他说:“是富家子弟的家吗?”
我说:“你以为是真的吗?”
他说:“当初认为是真的,后来知道是假的。”
我突然哭了,高宽把我揽在怀里,扶我上车,带我回了他的家:在法租界犹太人集聚区的一栋小楼里,房东是个印度大胖子,高宽的房间在二楼。我们走进房间,高宽立刻打开抽屉的锁,取出一本笔记本让我看。我打开扉页,看到我的照片夹在塑料皮下。我怔怔看着,热泪滚滚地流下来。他看到我脖子上的红丝线,小心地拉出来,看到他送我的玉佩。我泪流满面地说:“我什么都丢了,就它一直陪着我。”他捧起我的脸,帮我拭去泪水,然后一口咬住我的唇……
这一刻,我选择了说,毫无保留地。我躺在高宽怀里,把积攒了一年的冤屈和思念都倒出来了。最后我说:“就这样,短短几个月里,父亲,母亲,大哥,大嫂,小弟,那么多亲人都离开了我,还有你,让我无法面对的你……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爱人,失去了一个女人爱自己心上人的权利,多少个夜晚我都想结束自己可怜又可悲的生命,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成了受刑,要不是参加了革命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他说:“亲爱的,真是让你受苦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你最痛苦、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把我推开。”我说:“我没有脸再见你。”他说:“这你就错了,两个人相爱就是为了一起荣辱与共,风雨同舟,你这样让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我没有陪你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时光,今后我一定要更加好好地爱你,敌人夺走了你什么,我要加倍还给你。”我问:“高老师,你还爱我吗?”他笑了,“你该喊我首长。我早就不是老师了,以后你就叫我阿宽吧。”他把我的手按到他心上,说:“点点,你听,这颗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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