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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涛无限,辽阔深远,谁家的小人儿穿红衫,牵着迷途的羊儿。
日光瀑洒下来,花朵的芬芳,果实的芬芳,煮猪潲的芬芳,烧牛粪草的芬芳挟风而起,弥漫巨大樟树之下。青瓦白墙,红辣椒挂在屋檐的木梁上,炊烟消隐,稻草的草塔上立着最后一只雄鸡,老黄牛静卧其下咀嚼干涩的记忆,小羊咩咩,蟋蟀弹琴,田鸡声壮若牛哞,红蜻蜓自由地飞翔。
秋天了啊,重阳登高,沿山径拾级而上,攀上久违的山冈,背包里是一些小食和烈酒,在秋天的山冈上野炊,想像着把山喝得动摇起来,那快意酣畅,连接久别的时光。
南方山冈的秋色,无与伦比,用眼睛来品味无尽的甘香,也叫人陶醉;用耳朵聆听,也是漫山谷悠然飘逸的芬芳。阳光的暖意升腾,漫溢金黄的橙子,橘红的柿子,哒哒炸裂的板栗,琥珀的大枣,青红相间的苹果,鹅黄的鸭梨,谁人在乳雾飘袅的秋潭槌衣?百合花像高高的白瓷杯盏,摇曳蕨类的凤尾叶之上,一如山神盛露的器皿,定是盛过一杯清凉的月光。斑鸠在樟树林咕咕叫着,游丝般的细风拂过面颊,抹些许微沁凉于心。
太阳悬在无边无际的雾霭之上,群山如岛,玫瑰的阳光如万缕彩丝,绣雾如绫,织瀑如缎,山茶葱绿的叶尖,垂金坠的水滴,茱萸悬起红宝石的椭圆酸果,青草的叶梢挑着粒粒晶莹露珠以及滚过露珠湿润的雄鸡啼鸣;那画眉、竹鸡和黄鹂在浓雾的幕后竞歌。溪流上有舞者水虱,蜘蛛在巨石下织网,蚂蚁筑起沙粒的金字塔,马蜂细腰摇动,它是青虫的刺杀者,鹤类成群地栖憩在翠竹和苍松之上。山雾渐散、渐长,如一根飘带缠绕在山腰。拾蘑菇的村姑走出黄荆、水竹、油松和木子树的林子,踏着落霞般的红枫叶和松针走来,竹篮里有紫红的饭豆菇、墨绿的韭菜菇、洁白的茶树菇和浅灰的松菇,天上是山鹰盘旋。砍柴的汉子在林间采集枯枝,山谷有轧轧的断裂声;摘山果的少年爬到高高的树上,摇落一树金箔;少妇将鸭群赶入山溪,麻斑点和绿脖颈的鸭子惊喜地展翅拍水,扁钳的黄嘴壳在沙砾草根之间寻找鲜嫩的青虾,绿长纹的水蛇仰首游过透明溪水缓缓爬进菖蒲丛间,探伸犄角的蜗牛驮着一个螺旋壳屋缓行在巴芒叶上。
折菊花,佩茱萸,携酒登山,畅游欢饮,这真个是天赐美意,想那平原人家,无山可登,无高可攀,就做米粉糕,在糕面上插彩色小旗代表登高,以表心意,那是别一样的情调。王维写《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我辈当是要省了笔墨,用酒来代诗了。重阳花糕没有做呢,菊花酒大约已失传,只有不朽的秋天如期而至,以橙色的主题色排铺山冈,几多小小的梦想,被写以颜色。
拿出小小的下酒菜,斜卧松冈,一瓶烈酒,两袖清风,细细地喝起来。远山近谷,宁静安详。这日子是九月九,喝起九月九的酒,热力四射,树摇山转,那悬崖上,飞瀑银亮。我正渴思这样的情境,好与大山独诉衷肠。人生总在漂泊,不停的脚步,踏踩的是北国的冰霜。我怎么能停住?我为什么总是驻足打量?或者我年年岁岁需要如此大醉一场,我心低唱,我情飞扬,在山冈!
风骤起,吹去山腰的白飘带。苍山一片郁葱、一片胭红、一片金黄,郁葱的是竹、松、山茶和香樟,胭红的是枫、黄栌、山糖梨,金黄的是狮毛草、银杏、苦楝和白杨。浓郁的色块重抹轻描,山群波伏,向往天际,如凝固的海潮。我轻轻地醉了,醉卧松冈,松涛依旧如诉,一轮秋天朗日,唤漫山金菊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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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上汤螺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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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人的闷声发大财,恐已让国人普遍感受到,这个工业资源较西部穷省都要贫乏的农业省份,二十多年间民间资本积累业已超过了万亿,平均二十人有一人受过高等教育,现仍进行在良性发展的道路上,真是要令人觉到神奇,浙江人是凭了什么本领比其他省份的人强呢?浙江人果然是比别人聪明吗?好像也无明显的证据,专程去了浙江,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杭州人照例把日子过得懒洋洋的,九点钟以后才陆陆续续去喝早茶。当然,细微的差别还是有的,我曾在河坊街古井巷看浙江人买菜,那主妇先将四季豆掐一掐,然后一根根地择,反复翻找,择了良久过秤,超过了一斤,又拣一些下来,也要一根根地挑着拣,这是买豆子还是买金条?放在北京简直不可思议。
我以为,能够反映闷声发大财的性格,上汤螺蛳的吃法似乎有点代表性。吃上汤螺蛳是横店传媒集团做的东,是《名胜风景》杂志吕宏女士领了去的。横店传媒收购了全国不少杂志,当北京这边把“文化产业化”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们已经进行了公司化运作,并将他们视为有市场前景的杂志都收购了来。我发现他们一点也不懒洋洋。
上汤螺蛳是浙江人普通的家常菜,吕宏女士介绍,过去乡下吃螺蛳,就将螺蛳装碗放饭上蒸,螺蛳里搁一点盐。不记得在哪个饭店吃的了,比较那“乡土岁月的螺蛳”,我们吃这道上汤螺蛳可算豪华之作了。看上去,上汤螺蛳就是汤煮的,也许不是这样,反正是一些小个的螺蛳,佐以火腿丁、鲜笋条、鲜辣椒丝和姜丝,它们都淹在汤里,咸鲜口味。用漏勺将螺蛳捞起来,搁碟子里,我习惯性地以为,要用牙签来挑肉吃。吕宏告诉我,上汤螺蛳是吸吃的,且要含在口中吸。我就看东道主如何吸,随之照着样子吃螺蛳。于是,发现了个中奥妙。
吃上汤螺蛳可以品味两种味道,扔螺蛳入口里,先轻轻一吸,将螺蛳身上的汤吸出来,是鲜咸的汤;略顿,抿紧了双唇,抬舌将螺蛳紧紧抵住上腭,使足了力再吸,就吸出了螺蛳肉,吐了壳吃肉,颇有情调的。螺蛳肉是紧结的肉,像一团小橡皮,鲜味里还含有一丝沼泽的清水气息。杭甬平原是长江冲积区,一大块沼泽湿地,那是螺蛳的天堂。
头一次这么吸吃螺蛳,我想我的动作是比较夸张的,面部变形较大,不像在品美味,脸上写满了苦大仇深。边观摩边吸,终于吃到了螺蛳肉。看东道主,螺蛳含在口中,若无其物,表情轻松自如,至多像一个思想家作片刻的思考,少顷,开口吐出螺蛳壳,若有神助。然在场便知道,若不使出力气,绝无可能将螺蛳肉吸出来,此过程中,是包括一点技巧与熟练性操作,然基本功夫是决定性的,诸方面俱到,吃上汤螺蛳就如吃颗葡萄那么随意。渐渐地,我学会了操作,能够用短的时间吸出螺蛳肉,中间有卡壳的时候,吕宏说,吸不出肉来的螺蛳,便是先死的螺蛳。原来这里面还另有规律,吸吃中含有检验手段,用牙签挑就没法子辨别螺蛳的性质了。
于是联想浙江人闷声发大财的功夫,是吃上汤螺蛳练就的吧?不论有无关联,吃上汤螺蛳的功夫绝对是一种独到的功夫,肺活量大,咀嚼肌强,舌尖有力,它是属于一种暗吃,只有到了吐螺蛳壳的时候,才知道美味已经到口。据说,吃上汤螺蛳的高人,可以用煎饼卷螺蛳吃,煎饼吃罢,螺蛳肉也吸吃了;如果他要用力吐壳,螺蛳壳能“噗”地钉在木板门上,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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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腌笃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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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笃鲜是沪菜系具有根性的菜肴,典型的汉民族农耕文明的产物。腌笃鲜的大意是腌炖鲜,这道菜的原生地包括江浙大地,在杭州也叫咸笃鲜,融世俗的陈香与鲜香于一锅,从而获得陈香与鲜香融合后鲜咸宽厚的醇芳。用直观的例子形容,它类同苏州园林盆景的审美意趣,老根新芽,弥久的时光与新鲜的生长交相辉映,二极合一,腌笃鲜是比较好地将中国儒家中庸哲学在烹饪术上表达。
腌笃鲜的用料取鲜猪肉、鲜笋和腌制猪肉三样,佐以黄酒调味,加一点火腿吊味亦佳。炖制之前,腌肉浸泡脱咸,鲜肉取蹄肉,笋是从山上刚挖的鲜笋为上品,腌肉与鲜肉可以沙锅合炖,也可以分开炖汤再入一锅加笋猛火合炖,成品腌笃鲜的口感是“汤汁浓白厚醇,肉绵笋脆,滚烫香鲜”。掌握火候极其重要,浑然天成的交融感为腌笃鲜的至高境界,腌笃鲜取的是汤。在绵绵梅雨、凉风浸淫的江南,有一口腌笃鲜鲜咸浓厚的滚汤入口,会体验到通身的湿凉顿去,汤热入腹,暖力渐升,它是与酒不同的一种热身之物,又在味觉上获得咸鲜香醇之快,实在是体现了江浙和沪人温柔敦厚的性格。
腌笃鲜的菜名和它的内容组合,均有去极端的中庸调和价值取向,它几乎是中国烹饪的思想内核,相同的还有鲜笋炒腊肉,豆瓣鲫鱼,蘑菇炖小鸡等的味道组合,陈鲜对克,新旧交融,在互相抵消对方特质的过程中融合出一个新境,宽厚得体,拓展味域。它也是地理、气候、物产、农耕与生活方式积淀的烹饪表现,江南水乡旷宇,恒新知味。
腌笃鲜应该是上海本帮菜,曾在北京大北窑与阿文有一次关于沪菜的交谈。阿文在北京开有五个阿文菜馆,他将沪菜系的本帮菜与海派菜分类尤细,阿文推广的是本帮菜。以阿文的分类法判断,腌笃鲜应该属于本帮菜,第一是本帮菜发源于江浙乡土,海派菜受移植的粤菜改良;第二是本帮菜多取料于地产与河鲜,海派菜主打海鲜。在央视全国第二届烹饪大赛上,我请教一道做评委的上海美食评论家江礼,他认为沪菜系如今已有无数派,各种改良主义风味频仍登场,这境况恰如北京及其他大都市,新世纪初是一个文化大融合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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