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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将醒时产生的恐惧感,;以及获得自由所带来的兴奋和震撼虽然不那么强烈,却仍然在影响着她。她毕竟自由了。
她斜靠在高高的椅背上,看着快餐店和杂货店逐渐落在了后面。车窗外已经是一片乡村景色了,到处都是新开发的田野和林地,它们给惟独四月才会有的一望无际的云层映上了一袭葱翠的绿色。她望着绵延的云朵。双手轻松地插在袖子里,让这辆泛着银光的大型汽车载着她走向前方的未知世界。
第二章 善良的陌生人
1
新生活才刚刚开始了一天,她已经几经坎坷。其中最糟糕的莫过于这一次了。即使如此,她也绝没有丝毫的后悔。
然而,她却感到了一阵恐慌。
汽车在凌晨三点钟到达了目的地。罗西下车后,站在62号站台门口迟迟不前,她双手紧紧地按在皮包上,观察着里面的情形。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这座庞大的建筑物中走来走去,川流不息。许多人拖着皮箱,肩扛着纸箱匆匆忙忙地赶路,另一些人有的双手勾住脖子,有的搭着女朋友的肩膀或者搂在男朋友的腰上,不急不慢地在站台里面漫步。这时一位先生向一个带着孩子刚下汽车的女人飞跑过去,一把将她用力抱起,在原地转起圈儿来。那女人双脚离开了地面,在他的怀抱中既兴奋又害怕地使劲儿挣扎着,想钻进人群里面,同时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声,在拥挤而混乱的长途汽车站里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扔下了一枚炸弹。
距罗西不远的地方有一排电子游戏机,那里坐着一群头戴棒球帽并把帽檐拉到脑后的孩子们,他们一点儿也不在乎现在已经是深夜。“再玩一次!太空军校!再玩一次!太空军校!”
她从那些玩电子游戏机的孩子身边经过,慢慢地走进了长途汽车站。她知道现在天还太黑,这种时刻待在外面可能会遭到强奸或者谋杀,然后被塞进距离最近的那只垃圾筒里。她往周围看了看,有两位警察正从自动扶梯上向楼下走来,其中一位手里飞快地旋转着警棍,另一位毫无幽默感地咧着嘴傻笑。这情景使她联想起被她扔在800英里以外的那个人。他也经常咧着嘴笑,但是从他那双不停转动的眼睛里从来看不到丝毫笑意。
如果这些警察在长途汽车站里转来转去,为的是逐一赶走像她一样没有车票的人,那时她该怎么办?
假如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她也能够应付得了。她把目光从自动扶梯上转移开,向一间亭子间走去。里面有几排带扶手的塑料硬椅,十几位旅游者坐在那里观看着扶手上的投币电视。罗西的目光追寻着那两位警察,直到看见他们走出了站台,才松了一口气。最多再过两三个小时太阳就出来了,那时他们就会赶她出去。在这之前她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待在这里。这里有灯光,还有人群。_她在一把电视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在相隔两个坐位远的地方,有一位身穿褪色纯棉衬衫、手拿背包的女孩儿在打瞌睡;。她的眼睛在涂着紫色眼影膏的眼睑下面不停地翻动着,嘴唇下面垂悬着银色的唾液。她的右手背上用蓝色印刷字体纹了几个字:我爱我的甜心。罗西心想,宝贝儿,你的甜心在哪里?她看了看空白的屏幕,又看了看不远处墙壁上的红色报时器,那上面写着一行笔迹潦草的小字;让我把爱滋病传染给你们。她迅速掉转目光,惟恐看得太久那些字会灼伤她的视网膜。远处墙壁上的时钟指向早晨三点十六分。
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那时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一边想,一边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消逝。
2
她在头一天晚上六点多钟汽车中途作暂短休息时吃过一只吉士汉堡,喝了杯柠檬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她感到俄极了。她在电视扶手椅上一直坐到时钟指向四点时,终于决定吃点儿东西。在往售票处附近那间吧台走的路上,她发现有许多人躺在地上,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食品袋睡得正酣。
罗西一边喝着咖啡和果汁,吃着东西,一边思忖着,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担心被警察赶出去。这些躺在地上睡觉的人跟她一样都不是中途转车的旅行者,而是一些露宿街头之无家可归的人。罗西为他们感到难过,同时也暗暗感到一丝宽慰:如果明天晚上真的无处可去,她知道在什么地方过夜了。
假如他来到这里,他会去什么地方寻找自己?又会怎样寻找她?
这个问题似乎太愚蠢。他找不到她,绝对找不到她。但是她仍然感到有二只冰冷的手指顺着她的脊椎骨划动。
食物使她强壮和清醒,她顿时感到好得多了。她慢慢地品味着咖啡,直到男招待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才结了账,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在回去的路上,她看到距汽车租赁站不远处有一个小隔间,门上挂着蓝白两色的环状标志灯,上面写着一圈字:旅行救援处。我恰恰就是迄今为止最需要人们救援的一名旅行者。她丝毫不带幽默感地想到。
她举步向闪闪发光的标志灯走去。小隔间里面坐着一位中年人,他头发稀疏,鼻子上顶着一副角质架眼镜,正在低着头专心地看报纸。她往里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真想进去吗?天哪,进去后跟他说些什么?说她除了身上的衣眼和一只皮包,外加一张信用卡,什么也没有带就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吗?
她的理智毫无同情心地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难道不能这么说吗?既然你有勇气离开他,为什么没有勇气接受这一事实呢?
她知道在凌晨四点钟跟一个陌生人谈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一切是件很困难的事。她无法确定要不要跟他谈。很可能他会让她走开,告诉她说他的工作只是帮助乘客寻找丢失的车票,广播寻人启事这一类事情云云。
她毅然向旅行救援处走去。她明白自己必须跟这位长着几根稀疏的头发、戴着角质架眼镜的陌生人谈一谈,这样做纯粹是出于一个常识;除了跟他谈谈以外,她确实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在今后一段日子里,很可能她还需要告诉更多的人,她在紧紧关闭着的房间里生活了十四年,现在终于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却发现她连任何一种该死的生活本领和谋生技能都不具备,她需要人们的救援,需要陌生人的善意帮助。
这一切并非我的过错,难道不是吗?她想。她的头脑冷静得令她感到震惊。
她走入隔间,心慌意乱地把那只皮包放在柜台上,用手紧紧地攥住了它,满怀恐惧和希望地看着那位戴着角质眼镜,低着头专心看报的男人。透过他稀疏的头发,她能够看见他的脑袋上有几颗雀斑,她在等待他抬起头来。她用眼睛的余光向周围打量了一下,发现地板上也睡着两个人,肯定他们的遭遇和我一样。无家可归。那位先生显然被那份报纸深深地吸引住了。那是一份希腊文或者俄文报纸。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页,上面有一幅足球队员激烈争抢的照片。他皱了皱眉头。
“对不起,可以打扰一下吗?”她小声说道,那人抬起了头。
但愿他的目光是善意的,她突然这样想到。即使他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愿他看我一眼也好,看看这位除了一只旧皮包,再也没有东西可供抓住的女人。
他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果然很善良。那对厚厚的镜片后面有一双暗淡模糊但却充满善意的眼睛。
“对不起,我能请求帮助吗?”她问。
3
旅行救援处的志愿工作者介绍说,他名叫彼得·斯洛维克。他专心致志地听完了她的讲述。她尽可能详细地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她有一种想法,如果你坚持维护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你将无法得到人们的善意帮助。她惟一无法告诉他的是,自己已经孤立无援,对于整个世界毫无准备,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充分理解她目前所处的这种糟糕境况。就在十八个小时以前,她对整个世界的了解还仅仅来自电视节目以及她丈夫带回家来的报纸。
“我理解,你是因为一时冲动而离家出走的。”斯洛维克先生说,“你在汽车上时难道就一点儿也没有考虑过以后干些什么,住在哪里吗?”
“我还以为我能找到一所女子旅馆。”她说,“现在还能找到这种地方吗?”
“是的,据我了解至少还有三个,但是你连其中最便宜的也住不起。那种旅馆是专门为有钱人准备的,她们有时到城里来住上一个星期,访亲伺友,同时逛逛商店,就住在那种女子旅馆里。”
“那么,”她说,“青年联谊会怎么样?”
斯洛维克先生摇摇头,说:“因为毒品泛滥,早在1990年就被关闭了。”
她感到一阵恐慌,想起了那些怀抱食品袋,终日睡在地上的人们。这类事儿太常见了。
“你有什么办法吗?”
他用圆珠笔顶着下嘴唇,呆板的面孔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她。他毕竟看她了,还对她说了话,而且没有让她走开。她想,当然,他也没有让我弯下腰来,好离近了跟我谈谈。
斯洛维克先生似乎得出了结论。他解开聚酯面料的外套,从内兜中掏出一张名片,在印着姓名和旅行救援者标志的一面用印刷字体小心翼翼地写上地址,然后翻到空白的一面,用大得可笑的字体签上了自己的姓名。他的签字使她想起中学历史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说过,约翰·汉考克在独立宣言上用很大的字体签名,是为了让乔治王不用戴眼镜便能够看清楚上面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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