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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为防止身体被扎而左右躲闪。尽管如此,右腿还是被扎破,流了一些血。
她来到神殿的一角,抬头看了一眼房顶,发现这座建筑有些变化,但是又说不清有哪些变化。她看见穿红衣服的女人还站在石柱旁,便向她站的方向走了六七步,回过头再一次用整个身心观察着这座建筑。
这一次她立刻发现了它的变化,她吃惊地叹息了一声。公牛神庙现在看起来既呆板又不真实……它变成了平面的。这使罗西想起在高中时读过的一首诗,那是关于一幅大海的油画中有一只船的故事。她感到这个建筑变得非常古怪,它没有透视感,好像一个平庸的画家创作出来的一幅拙劣的油画。
“女人!你这个女人!”
她回过头,看到“温迪”用不耐烦的目光在询问着她。
“快点儿把那个婴儿抱过来!你不是在旅游观光!”
罗西没有理睬她。她冒着生命危险带回了这个婴儿,她不打算听她的命令。她打开被单,看见这个小宝贝和她一样,是个女孩儿,而且是个什么也没穿的女孩儿。她们只有这两点相似。孩子的身上没有被牙齿咬出的疤痕,而且据罗西观察,这个可爱的小身体上连一块胎记也没有。她用一根手指从上到下轻轻划了一遍,从膝盖到肚子,直到肩膀,完全是白壁无瑕。
是的,白壁无暇。罗西,既然你为了她赴汤蹈火,既然你把她从黑暗的公牛和其他上帝才知道会发生的一切那里拯救了出来,你真的打算把她交给这两个女人吗?她们两人都不怎么健康,山顶上的那个女人精神还有点问题,是严重的精神病。你打算把孩子交给她们吗?
“她是对的。”棕色皮肤的女人说。罗西朝那个声音转过身去。“温迪·亚洛”站在那里会意地看着罗西。
“是的。”她说道,好像罗西大声对她表示了怀疑似的,又冲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让我来告诉你。她毫无疑问是疯了,但是她的疯狂没有传给孩子,她知道这一点。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你也不能。”
罗西往山上扫了一眼,她只看见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小马驹身旁,等待着事情的结果。
“她叫什么?那孩子的妈妈?是不是叫做——”
“这没有什么关系,”棕色皮肤的红衣女人急匆匆地打断了她,好像她不希望罗西说出来,“她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的精神状态。她遭受了那些灾难和不幸以后,变成了一个毫无耐心的人。我们最好现在就走,别再说莫名其妙的废话了。”
罗西说:“我已经决定把我的孩子叫做卡洛琳。诺曼说我可以这么叫她。她叫什么他并不关心。”她开始哭起来。
“这名字听上去很不错。你就别哭了,我们接着走吧。”她把一只手搭在罗西的肩上,她们开始往山顶爬去。山上的青草温柔地抚摩着罗西的腿、膝盖和赤脚。“女人,你能听一听我的建议吗?”
罗西奇怪地看着她。
“我知道一个人痛苦时很难采纳别人的建议,但是请你考虑一下吧,我是有资格这么做的:我出身于奴隶家庭,戴着镣铐长大,一位女士付赎金把我救了出来,她并不是女神。那就是她。”她的手指向那位静静地站在那里遥望着并等待着她们的人。“她喝了青春之水,她也给我喝了,现在我们在一起,虽然我并不了解她,但是当我照镜子时,我在自己脸上找不到皱纹。我埋葬了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孙子,直到第五代。我目睹了一场接一场的战争,就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它们冲掉了脚印,冲垮了沙堆筑成的城堡;我看到城市的大街上无数尸体在火中燃烧,成千上万的人头挂在大街两边的柱子上;我还看到过明智的领导人被人谋杀,愚蠢的家伙取代了他们。我一直活到了今天。”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直到今天我还活着,如果真有什么值得我建议的事情,现在这件便是。你要听吗?快点回答,我不想让她听见。咱们最好离近一些。”
“是的,我想听,请告诉我。”罗西说道。
“对于过去的事情最好冷酷无情一些,别把它们看成是沉重的打击,要看成是生存的必须。记住,即使不为你的生命着想,为了神灵的缘故,也要请你千万不要看她!”
红衣女人加重语气,悄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罗西又站在了金发女人面前。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罗丝·麦德玫瑰红短裙的折边,直到卡洛琳在她的怀抱中挣扎起来,愤慨地伸出了细细的胳膊,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抱得太紧了。孩子醒了,她抬起头,明亮的眸子很有兴趣地注视着罗西。她的瞳孔像夏日的晴空般呈现着朦胧的蓝色。
“你干得很漂亮,”那个甜润而沙哑的声音告诉她,“谢谢你。请把她交给我。”
罗丝·麦德伸出了双手,带过来一大片黑影。罗西看见了她不想看见的东西:那女人的手指之间有一层像苔藓般厚厚的、灰绿色的淤泥,罗西想都没有来得及想,就把婴儿抱开了。这一次婴儿挣扎得更厉害了,间或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啼哭。
一只棕色的手臂搭在罗西的肩膀上。“我告诉过你,没事儿,她不会伤害她的。我会全力照顾她,直到我们的旅行结束为止。不会等太久了,她最后会把婴儿交给……哦,以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婴儿在一段时间里暂时属于她。现在就请交给她。”
这是罗西一生所遭遇过的困境中最难处理的一件了。她伸出抱婴儿的双手,当拖着长长的黑影的双手接过婴儿时,她用满意的声音孱弱地哼了一声。婴儿抬起头来,望着那张罗西不得不回避的面孔……她笑了。
“好极了。好极了,”甜润而沙哑的声音低吟着。这声音里有某种跟诺曼的冷笑很相似的东西,它使罗西想要尖叫。“宝贝儿,天黑了,是吗?真讨厌,宝宝不喜欢天黑,哦,妈妈知道。”
色彩斑斓的双手举起婴儿,紧挨着那件玫瑰红古典短裙。孩子抬起头笑了,将脑袋靠在妈妈的胸前,又闭上了眼睛。
“罗西?”穿短裙的女人似乎处于精神病状态,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说,那声音像一个专制的暴君,在对想象中的军队发号施令。
“我在这儿。”罗西近乎耳语的声音回答。
“真的是罗西?是罗西本人?”
“我想……是的。
“你还记得你下山以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是的,”罗西说,“我记得很清楚。”她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那么我跟你说的是什么?”罗丝·麦德得寸进尺地追问道,“我怎么说的,罗西本人?”
“你说,‘我报答’。”
“是的,我报答。地下十分黑暗,你一定感觉到不舒服吧?”
她谨慎地想了想。“不舒服,但这不是最糟的。我想最糟的是那条小溪,我曾想喝那里的水。”
“你生命中有许多事情都想忘掉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
“包括你丈夫吗?”
她点点头。
那女人抱着熟睡的孩子,把她靠在胸前,语调中带有一种不正常的自信,使罗西心里打了个哆嗦。“你应该跟他离婚。”
罗西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男人是言生。”罗丝·麦德滔滔不绝地说,“有的男人很温柔,也有修养,但有人不行。如果我们不幸遇到了一个不温柔、没有修养的人,一个无赖,我们难道不觉得受骗上当吗?我们难道不是坐在床边的摇椅上,悲叹自己的命运吗?我们能生一辆卡车的气吗?不能,因为卡车是带轮子的,它能拉走整个世界,生它的气最终只能被它碾个粉碎。无赖和畜生必须受到惩罚,我们必须对这件事有信心,因为畜生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比尔不是畜生,罗百想。她知道她将永远不敢当着这个女人的面大声地说出来。不难想象她会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撕破她的喉咙。
“畜生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互相撕咬。”罗丝·麦德说,“他们低看头,摇晃着冲过来,这是他们的方式,你明白吗?”
罗西突然觉得,她的确知道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这使她害怕。她抬起手指摸摸嘴唇,感到它干裂而烫手。“不会有战斗的,因为他们互相并不认识。他们——”
“畜生之间会互相撕咬的。”罗丝·麦德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把什么东西伸到她面前。她看了半天才辨认出,那是她戴在右肘上的一只金色的臂环。
“我……我不能……”
“拿着,”穿短裙的女人忽然不耐烦地厉声说道,“拿着,拿着!别唠叨了!看在神灵的份上,立即停止你的唠叨,你这只愚蠢的羔羊!”
罗西用颤抖的手拿起了臂环。尽管一直紧贴着金发女人的肉体,它摸上去仍旧是冰凉的。如果她非要我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罗西想道。但是罗丝·麦德没有强迫她戴上。她只是伸出色彩斑斓的双手,指着橄榄树。树下的那只画架不见了,油画变成了正常的尺寸。画面无疑发生了一些变化,上边仍然可以看到春藤大街的房间,只是画面上那个站在门口的女人不见了,房间十分黑暗,床上的毛毯下面露出了几根金发和一只肩膀。
那是我,罗西奇怪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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