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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就匆匆走了,留下两个老头有些纳闷,这两位老人家的耳朵哪儿有他那么尖,不过知道了乖官的住址,何况乖官说话漂亮,不吝赐教都出来了,两位老先生都觉得颇有面子,尤其熊大木,心知肚明,自己编写的讲史演义,只好叫[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跟三国水浒这些作品都没法比,心说这郑国蕃小小年纪,却有折节从学之风。自然就不好计较人家酒喝了一半就跑掉的失礼了。
乖官匆匆离去,到了保国寺外,单思南正在寺门外头大树下抱着包裹啃馒头,看自家少爷脚步匆匆,胡乱两口把馒头塞进自己嘴巴,抱着包裹站了起来,含含糊糊说道:“少爷,怎么吃个酒这么快?这保国寺的素菜可好吃么?我吃这素馒头做的倒是不错。”
“就知道吃,你倒是跟八戒一路货色。”乖官没好气,拽过小白马,一翻身就上了马,对大头说:“你自个儿找个马车回去,别舍不得几百文的马车钱,我去颜家有点事情。”
他说完一带缰绳,就往颜家去了,大头使劲儿咽下嘴巴里头的一口馒头,大声喊:“少爷,到颜家有什么事情啊!咱们不能先回去再说么!”
大头抱着把八百两银子的包裹快步在后头追,可两条腿哪儿追得上四条腿的,何况寺庙前头人多,乖官骑马别人还躲让,大头抱着包裹只好在人群中挤,三挤两挤,一眨眼功夫,少爷就不见了,大头抱着银子在寺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找了一辆马车,好说歹说,送到城外桃花坞,一百五十个铜钱,这才上了马车。
那边乖官自然不担心大头才十一岁会不会把银子弄丢或者被别人打劫,大明万历年没那么混乱,说大明治下路不拾遗那是夸张,但老有所养死有所葬还是可以说的,万历前十五年,史称[万历中兴],是明朝中叶以来最好的年代。
《利玛窦中国札记》里头很客观就描写了此时大明朝的富裕和强大,尤其值得一顾的是,利玛窦认为大明朝的[士]是平等的,也就是说,从二品高官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和大兴县县学庠生郑国蕃从[大家都是读书人]这个出发点上来讲,两人是平等的。
而且大头自小和单赤霞练武,深得单赤霞剑法之妙,虽然比乖官小两岁,剑法的老辣却不是乖官这个二把刀可以比拟的,他腰间的胁差一拔出来,杀十几个宁波市井闲汉青皮基本就跟玩儿差不多。
冷兵器时代有刀在手,尤其是使刀的还是个中老手,几乎就等于后世花旗国校园枪杀案中持枪在手面对手无寸铁的学生。能空手夺白刃的,那得是剑豪级别的高手才行。
郑国蕃一路策马,到了颜家的大门口,小白马已经跑出了一身汗,马的耐力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好,实际上,冷兵器时代骑兵如果一人一马的话,和步兵同时出发急行军,两天急行军下来,要么,骑兵赢但是马跑废掉,要么,步兵赢,历史上步兵强行军跑过马的记录比比皆是,强大的骑兵无一不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四马。
他到了颜家门口,翻身下马,颜家上下谁不认识乖官,都知道这位俊俏的小官是老爷想招为女婿的,门口的门房颜辛离是颜家两代的家生子,更是清楚这位在自家老爷心中的地位,赶紧就迎了上去,“郑小相公,您这是……”
“给我的小白马喂点黄豆……”他把缰绳甩过去,然后问那门房,“颜伯父可在么?”
“哎呦!小相公,您来得可不巧。”颜辛离咂了咂嘴,按道理,自家老爷行踪那是得保密的,可这位不能算外人啊!因此他略一犹豫,就说:“有一笔大生意,老爷昨儿出门去了。”
大凡这种门房,基本都是人家得用的下人,要么就是数代的家生子,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不是贴心家人,又怎么能当得门房。
看来是来晚了。乖官皱了皱眉,又问:“老管家和小姐在么?”
“嗯……管家和小姐倒是在,不过小相公……”颜辛离有些奇怪,这位问话怎么如此奇怪,乖官来不及跟他解释,一叠声道:“赶紧叫个腿脚快的去喊你家老管家和小姐,就说我有急事,关于你们颜家的大事。”
这门房颜辛离到底是颜家的家生子,也出过海看过洋,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看这位小脸蛋上一脸严肃表情,想必不会没事来消遣自己,于是伸手招了两个仆役过来,让他们去通知老管家以及小姐,自己则把乖官迎到客厅去坐,又让下头人奉上香茶来。
颜家自诩大豪,待客的都是炒青茶叶用琉璃盏泡的,一杯茶吃了三泡,味道都淡了,乖官看颜小姐和老管家还没来,急得上火,心说你们颜家的谱儿未免太大了罢!要不是老船主为人不错,我才懒得管你们家的闲事呢!
他正腹诽着,颜清薇在两个丫鬟两个大脚婆子陪伴下,从门口窕窕而来,板着脸儿严守礼数,先对他道了万福,这才在旁边两个大脚婆子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却不想要是真论礼数,她根本不能出来跟乖官见面。
“郑小相公寻家父何事?”颜清薇一身白绫,坐在椅子上脸色淡淡然,“若是郑家初到宁波手头紧缺,虽然父亲不在,清薇也可以做主暂时取几百两银子给郑小相公使,就是,郑相公能不能把小倩还回来。”
卧槽泥马,乖官怒从心头起,真是个不识好歹不懂人情的娇小姐,谁耐烦跑你家来借银子使唤,你这么说,是在打我的脸么?
他腾一下就站了起来,虽然这具皮囊才十三岁,可气度已经不凡了,小脸蛋一沉,就呵斥颜小姐,“小姐以为我稀罕你家银子么?若说银子,我听说小姐的老师青藤先生在胡宪台幕中给世宗皇帝上《白鹿表》,世宗皇帝喜欢你家老师的字句文章,赏了五千金,可有此事么?我前几天给颜伯父写的《听荷小筑偶得》,自觉也能比拟《白鹿表》的……”
他乜眼看人,话里头的意思就是,你家老师上白鹿表拍皇上马屁,值五千两银子,那么我写的《听荷小筑偶得》,应该也值个三五千银子罢!
这话一说,把颜小姐气得娇躯直颤,她本来就是跟郑国蕃斗气,听了这话挑衅,更是火上浇油一般,俏脸顿时就白了,起身就对左右两个大脚婆子说:“我有些乏了,送郑小相公出府罢!”
第55章 史记和贱人
乖官也是个被人捧着的大爷脾气,你好好说话,我总也得拿出斯文礼数,你不客气,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客气的,说白了就是吃软不吃硬,当然,这不算什么好脾气,只比软硬不吃好上一丁点儿。
因此,他看颜小姐甩脸子给自己看,顿时也就毛了,左手按在腰间村正剑柄上,手指紧了一紧,嘴上冷笑了一声,“看来我真是自作多情了,上赶着巴巴地跑过来,却不想多此一举,热脸儿贴你颜小姐的冷屁股……”
他这句热脸儿贴你颜小姐的冷屁股,听得颜清薇又羞又恼,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烧热,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但她素来聪慧,隐约听出乖官这话里头有话,似乎是有什么缘故的,只是,听他话说得难听,拉不下脸来,一时间,脸色忽青忽白,倒似生了病一般。
“不过,颜小姐,虽然你的老师是青藤先生,书还是要多读,才能学会如何做人,我且来指点你一篇,先读一读《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罢!”乖官这口舌,标准的读书人口舌,拐着弯儿,骂了颜小姐。
乖官说得痛快,一时间,倒有曹阿瞒剑履上殿的快感,何谓剑履上殿,也就是不脱鞋子佩戴宝剑去见君主,这也是扶桑国自诩[礼乐汉君臣]的缘故,你看我们扶桑,进屋子要脱鞋,解下佩剑,这正是汉家礼仪啊!
而乖官这时候就找到了剑履上殿的快感,就好像后世《精武门》电影里头陈真穿着皮鞋踩进了虹口道场,看起来平淡无奇,实际上这一巴掌打脸打的厉害。
颜清薇先是一怔,看《廉颇蔺相如列传》?这是什么意思?
他按着村正剑柄,仰首挺胸踱步出门,颜小姐看着他背影,明知道他不过十三岁,可看他走路的架势,分明就是堂堂开疆僻壤的大将军气度。他走到门口,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而这时候,聪慧的颜小姐才把那一句廉颇蔺相如列传给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廉颇蔺相如列传》里头廉颇骂蔺相如是这样骂的:蔺相如只不过一个贱人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我同殿为臣。
当然,后来的结尾是廉颇负荆请罪,对蔺相如自称[鄙贱之人],意思就是[唉呀!我才是真正的贱人],这就是著名的将相和的故事,乖官让颜小姐去看廉颇蔺相如列传的意思就是:你瞧不起我,说实话我也瞧不起你,廉颇不是骂蔺相如是贱人么?咱们走着瞧,谁是贱人,要到最后才知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而另外一个么,就是贱人喽!
搞明白了乖官的意思,颜小姐一张俏脸又青又红,被羞辱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只见得玉腮坟起不停,真真是咬牙切齿,在心里头骂到:这个臭小子,骂人这么歹毒,拐着弯儿骂我是贱人。
“郑-国-蕃。”颜清薇从牙齿间蹦出乖官的名字,“别自以为有才,就很了不起,我……我跟你没完。”
得,骂了你半天,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啊!还浙江第一名媛闺秀,青藤先生的女弟子,切!老老实实看你的才子佳人琼瑶派的书去罢!
他哼了一声,不搭理颜小姐的话头,只是把自己前来的目的说了,“我探得那市舶提举司侯提举打算勾结什么海盗王来寻你们颜家的麻烦,言尽于此,颜小姐,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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