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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梁伯龙。
此何人也?戏子。
但是他的老师很有名,魏良辅,嘉靖五年进士,官至山东左布政司使,自然,这一连串的宦途头衔加起来也没他最后一个头衔高,曲圣。
昆曲这时候影响力只在江南,但随后的五百年却独霸梨园,此人便是被推为昆曲之祖的魏良辅。
但实际上,推广昆曲最得力的,便是魏良辅的学生梁伯龙了,作为大明万历年间的名头最响亮的歌唱家,好罢!或许这个歌唱家的头衔有点玄乎,不管他是什么家,此人在江南名头很盛,像是吹得一口好箫的曹鸳鸯曹大家,也要从慕名从苏州府前来太仓拜师,太仓知州韩泽青看见他,也要拱手称一声,少白先生。
名妓要拜师,知州要礼敬,可想而知这位歌唱家名头多大了,他如今就辗转在王世贞、王锡爵等太仓高官显宦府邸游走,这种人也可称之为清客,所谓清客,一种是帮闲的文人,一种是传搜吹拉弹唱的艺人,这位少白先生,两个都沾点儿边。
事实上明朝但凡搞艺术的,到底还是有才学的,大多是久举不第不忿世情的读书人,或许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文学青年,只是骨头硬一些,自诩老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实际上,终究还是要折腰的。
这时候,王世贞刚刚走马上任应天府尹,这位万历中后期的文坛盟主虽然也姓王,但是跟王锡爵却是没什么关系的,两家一家号称琅琊王氏之后,一家号称太原王氏之后,实际上两家发达之前同处太仓也没交情,都是考中进士登上官场才来往了,也就是官场惯例所谓的乡党。
而王锡爵家中的家班天下闻名,这时候江南文人士大夫阶层蓄养家班蔚然成风,你要是家里头没养戏班子,你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梁伯龙就在王家班担个头衔,每月拿些供养银子,时不时还指导一下喜欢戏曲的王家小姐的唱腔,王锡爵的老母亲也要称呼他一声先生。
但先生有时候就会有毛病,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万历皇帝称呼张居正和申时行也叫先生,和他这个少白先生,能比么,就像是后世宋祖英老师和苍井空老师,都是老师,这能比么!
太把自己当回事的少白先生带着一帮家班里头的戏子,就冲到王家宅子门口,梁伯龙面白无须,穿着长衫,却没儒冠,如今一脸悲愤,嘶声喊道:“苍天无眼啊!我大明,奸戚当道,民不聊生……”
乖官一看,差一点儿笑出来,怎么这个开头像是五百年后的影视剧呢?而那边梁伯龙继续哭诉,“王阁老年年施米,季季舍粥,这等良善人家,却被奸戚如此侮辱,难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一听这话,乖官忍不住了,“那位老先生,敢问,这良善人家雕梁画栋的银子是哪儿来了?难不成,是夜遇神人授金?”
夜遇神人授金,去年张四维张阁老弄出来的荒唐闹剧,如今天下人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谁不知道你张四维张阁老家里头富得流油啊!非要给自己祖宗脸上贴金,弄个夜遇神人授金的名目,结果被天下人耻笑。这时候乖官一问,顿时就让那梁伯龙言辞一滞,周遭都是低声哄笑,张阁老的名声么,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如今看来,王锡爵王阁老也不是啥好鸟。
乖官继续道:“年年施米,季季舍粥就是良善?你每年贪污十万两银子,拿出一万做点善事,菩萨就保佑你了?真真是强盗理论,菩萨都要笑了,老先生,我倒要问你,若是有人抢了你老婆,然后每月恩许你跟老婆同房一次,你是不是要对抢你老婆的人顶礼膜拜?多大的恩典啊!人家不是年年施舍季季施舍,是每月都施舍啊!”
这话一说,周遭终于忍不住,轰然大笑,这个比喻,太缺德了,而梁伯龙顿时涨紫了脸皮,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你你……你这个奸戚,你敢说你的银子就干净清白么?”
这话就撕破脸了,我的银子不干净,难道你的银子就干净了?
整个大明官场,恐怕只有海刚峰敢理直气壮说自己没伸手拿过银子了,这人三四十岁还跟老娘一个屋子睡,老娘一发话乖乖把老婆休掉的私德不说他,临老还娶小老婆也不说他,但论清廉,的确是清廉的,所以,大明官场上很少有人攻击对手用贪污的罪名泼脏水,大多都是结党之类,说银子,那真是触犯底线了。
故此,这位梁伯龙一说这话,等于就是说,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你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呢?五十步笑百步?
乖官笑了笑,以后他郑国蕃会如何,这个说不准,谁也不敢打包票,但是现如今,他却是敢的,“老先生,你想问,我就告诉你,我写的第一个话本,倩女幽魂之聂小倩传奇,作价三百两,卖给大兴县德艺坊,第二个唱本,倩女幽魂之白素贞传奇,作价八百两,卖给宁波付梓堂……”
梁伯龙宛如抓住了什么破绽,嘶声力竭喊道:“奸戚,公然盘剥书商,你还好意思说,太仆寺卿王世贞大人写剑侠传,也一文铜钱都没有拿到,你敢说你写的东西比王大人还好?”
鼻腔出气不屑了一声,乖官道:“那是因为王世贞是眼大鱼子,老先生,看你没戴儒冠,没进过学罢?不知道夫子说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罢!眼大鱼子就是眼大鱼子,不可理喻。”
这典故,自然很多人是不知道的,有人就低声问,眼大鱼子是什么意思?旁边人就说了,傻卵,问的当即就喷笑了。有些耐心的,就寻了带头巾的秀才问什么是子贡赎人,子路受牛。
有秀才就简而话之,子贡赎人是说做好事不要报酬,子路受牛是说做好事要报酬,夫子认为,做好事怎么能不要报酬呢!
这话简单明了,不读书的也能明白,这时候没读过书的人才明白,感情孔圣人也说做好事要给钱的啊!有憨厚的就说了,做好事怎么能要钱呢!旁边有人不屑,换我做好事当然要钱,不给钱一两次还行,时间长了怎么受得了,我也有家小的。
旁边秀才就说了,[夫子就是这个道理了,所以说子路受牛,上善。这位国舅的意思,我写的话本,自然要给钱,不要钱的,那就是眼大鱼子]秀才说到这儿,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番话对百姓而言,只不过是明白了读书人也要讲钱的,可对于读书人而言,不惟振聋发聩,是啊!夫子都讲钱的,咱们凭什么不能讲钱?下次再卖时文,三文钱打死也不卖了。
那梁伯龙被乖官呵斥的不轻,颤抖的嘴皮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乖官咧嘴笑笑,“老先生,我送你个十字令罢!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裳,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吊,九品头衔,十分和气。”说完,嘿嘿一笑,扭头不去看他,甚至不想搭理。
不过一个清客戏子,混口饭吃的,你偏要说的那么神圣,好像贞洁烈女的牌坊一般,懒得理会你。
这个十字令把清客嘴脸描绘的惟妙惟肖,有读书人暗底下都发笑,实际上字面也很好理解,不读书也听得懂的,梁伯龙眼前一黑,[梗儿]一声,就气得晕了过去,一帮子男男女女莺莺燕燕就围着老先生,有些是自小被王家养在家里头的,也没见过世面,顿时就大哭起来。
这些人也算是王家的仆奴,这梁伯龙是后来赶到的,看见先生,这些人忍不住聚集到先生身边,如今先生被气晕过去了,顿时不知所措。
就在乖官大闹王府的时候,事实上太仓知州韩泽青就在远处一座楼上观望,他是隆庆年的进士出身,如今做到太仓知州,五品官,也算满足了。乖官铁甲船靠港,带着一帮锦衣卫和佛郎机人,声势浩大,佛郎机炮打的震山响,他怎么能不知道呢!按说,他是一州知州,这时候是要出面的,可无论是国舅还是阁老,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后来咬了咬牙,装聋作哑罢!
等乖官强抢民女,他就暗自庆幸,这幸亏是不在,不然的话,这国舅抢了阁老家的女儿,我这个地方长官怎么能不说话呢?可一说话,要么得罪阁老,要么得罪国舅,要么,两个全得罪,想两边讨好,却是绝无可能的。
旁边幕僚听乖官讽刺那少白先生的十字令,忍不住也低笑,这国舅爷的嘴,可真是骂人入骨三分啊!我要是少白先生,怕也只能晕过去了,这时候就低声道:“东翁,咱们这一直拖着装看不见,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请示一下苏松巡抚?”
韩泽青顿时眼前一亮,对啊!苏松巡抚梁子爱梁大人。
第197章 有个盈盈骑马过
拆房子其实是个体力活,即便有佛郎机炮,跟后世定向爆破也没法比较的,王家一片热火朝天,上万人甚至还有络绎不绝赶来瞧热闹的人,就那么看着无数佛郎机人扒王阁老家的宅子,这种感觉,有个秀才无意中说了一句,很透彻,“我怎么感觉这像是在扒王阁老的衣裳。”
乖官就是故意要恶心恶心文官集团,真要拆,放一把火,多干净啊!祝融光顾,谁也没辙,可他就是要悠哉游哉慢慢拆,拆不掉,用佛郎机炮,至于得罪人,从他成为万历的小舅子开始,他注定就要站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了,再过两年,万历要立乖官的亲外甥做元子(太子),和百官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国本之争,绵延几十年,你说你到底站在哪一头?站到文官集团那边去?即便你真站过去,人家信你么?
所以乖官觉得,自己还是做国舅这份有前途的职业来的好,至于什么考举人考进士,做尚书做阁老,那就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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