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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案子越牵连越大,又揪出了宏淼南宏半城,据说其和海寇勾结,把生丝绸缎卖了后再透露消息给海寇,让海寇抢了货物,他若是十两银子一匹卖的,再从海寇那边吃进,只得这价钱的三成,转手又卖出去,再透露消息给海寇,如此往复,故此这才发家坐大,积了千万家私。
人姓总是墙倒众人推,那些小织户们巴不得垄断市场的黎、宏两家高楼坍塌,如今自然随大流,宏大善人一下就臭了大街,真是迎风臭三里,满城皆唾骂,随即便被抄了家,不过好歹还留了一幢老宅让其一家上下居住,并未赶尽杀绝。
而乖官迎了董其昌,把一船一船粮食在枫桥码头下货,粮价顿时暴跌,跌到了一两银子两石米还略多些,比正常年景都要便宜,囤积居奇的粮商亏得吐血,甚至有几家小粮商因为囤积时期比较晚,收的米全是高价,这一涨一跌,银子顿时成了泡沫,一时间接受不了,有撞墙的,有买砒霜全家喝了的,真有不忍言之惨,只是,绝大多数人并不同情他们,反倒唾骂几句活该。
粮价下挫到这般便宜,其中是有缘故的,南直隶吃的米大多是从河南等地调运,并非上好的稻米,而琉球国后世盛产甘蔗是因为被九州岛津家吞并,逼迫琉球改稻为蔗,在这之前,琉球国盛产上好稻米,加之其国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稻米一年三熟,这样上好的稻米拿到苏州,顿时把苏州粮商们囤积的老陈米和北方糙米给比了下去,乖官又不靠倒卖大米赚钱,本就是要救市的,这样上好的稻米按照一两银子两石的价钱倾销出去,粮商们手上的老陈米能不跌价么!
这次随着董其昌一起到苏州的,还有前海上巨寇玉蛟龙李玉甫,他跟何康安受了招安,又抱上乖官的大腿,如今在九州岛混得风生水起,袛园守纹纵横对马海峡,这船舶税收已经很是稳定,可以说,在扶桑几乎没人敢不缴纳银子就出海做买卖了。
如今李玉甫头疼的就是一些南蛮人不大守规矩,不过,这却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问题,便让何康安坐镇在扶桑海上,自己领着一些船只回国,船上尽是各色珍稀,大批年货,一来回去拍国舅爷马屁,二来他三十多年未曾回大明,如今也算是衣锦还乡。
叩见国舅爷后,他听到勾结海寇这一说,脸上就有些古怪,乖官以为他忌惮以前,如今这李玉甫也算是手下得力干将,也有参将头衔,故此还好生安抚了他两句,不曾想李玉甫苦笑着就说,那宏家他也是知晓的,说着就有些结结巴巴,说了半晌,乖官弄明白了,原来,他所谓的栽赃陷害,在海寇中本就是潜规则。
资本的原始积累总是血腥的,所谓凭良心做买卖的说法,只好叫骗鬼,海寇在海上抢了货,最快捷的来银子方式自然是货卖原主,原主也乐得,低价吃进来再卖给别人,最后发现,两两勾结,来银子不要太快哦!
像是一些大海商敢于跟乖官唱反调,就不肯缴纳银子,所依仗所凭借的,也就是这一点,他们背后那也是有势力的,玉蛟龙李玉甫是纵横海上二十年的大海寇不假,但他却绝对不是唯一的海寇,只是他当初是跟五峰船主混饭吃的,名望大辈分高,如此而已。
这就好比五百年后那些搞房地产的企业,谁都知道,房地产不沾黑,那是绝无可能,要说他们干净,鬼才信呢!
再放大一点,后世有一句话,资本家是没有国籍的,只要能赚银子,什么事儿干不出来,甭说沾黑,卖国也是等闲事耳。
乖官听了,忍不住就有些默然,其实本质上来说,他内心还是蛮质朴的,对于一些肮脏的事情,下意识就会躲避不看,说白了,宅男的宅属性还很重,并不是那种凭借一个人就能杀伐果断闯出一番天下的人,有时候看看自己双手,也觉得蛮脏的,可听了李玉甫的话,又觉得自己做事,未免还是太绵软了。
董其昌对乖官知晓甚深,忍不住就吟道:“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出自《楚辞》)……”乖官听他这话,脸上忍不住绽放笑容,“好了好了,大兄,何必讽刺我,其实我有时候真不太愿意做这些事情,吟吟诗词,搂搂妹子,多惬意,为政这种事情,说来简单,做起来何其难哉!”
他自嘲了下,摇了摇头,随即唤来王启年,就道:“宏家满门老幼,全数充往扶桑石见银山挖矿。”王启年得令,匆匆便去了。
这时候包伊曼给董其昌又添了一杯将将煮好的咖啡,给那李玉甫也换了一杯,李玉甫赶紧抬起半个屁股连称不敢,董其昌端起杯子,热热地饮了一口,就赞道:“这个的确有些味道,倒是颇投我意,便如凤璋你说的那般,苦如人生,却可以调剂……对了,你手下那个相貌堂堂的伊能静斋怎么没见着?我瞧他做事颇为妥帖,怎不重用?”
伊能静斋自从上次在南京办错了差事,把此国舅当成彼国舅,就被乖官压了压,省得这厮见了权势人物立马儿腰杆子就软掉,不过如今手头人手的确有些不够用,也正准备把这厮拎出来做事,听董其昌一提,就把当初的事儿说了,董其昌笑了笑,“到底是小国出来的,这也难免,不过敲打敲打,却也能当大用的,我瞧那孙应龙野心勃勃,你还是要找些人分他的权为妙,省得日后他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这便不好了,也恶了主从情份。”
李玉甫一听这话,赶紧双手端着茶盏低头喝咖啡装听不见,他虽然坐镇扶桑,却也清楚,自己还算不得国舅爷的心腹,有些话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乖官苦笑,“这厮祖祖辈辈的锦衣卫出身,办事倒是极为老道的,就是如大兄说的一般,野心勃勃,我也觉得要拘在身边好些,不过,后来师师就劝我,说总要有一头恶犬……”
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董其昌顿时便明白了,事实上明朝自锦衣卫开办以来,但凡飞扬跋扈的锦衣卫指挥使,几乎都是皇帝故意纵容出来的,等这恶犬把不听话的人咬了一个遍,再把恶犬杀了吃肉,还能博个美名,而一些深得皇帝信任的指挥使譬如哈铭、陆炳,皇帝便不大肯让他们去多得罪人,故此史书上能留下善名。
董其昌不由眉头一皱,忍不住就说:“这次所有计策也都是出自那位之手?”乖官点了点头,董其昌内心就颇为忌惮,他到底是传统的文人,对于牝鸡司晨的事儿,是极为反感的,不过那女人云谲波诡,出点小主意想点小馊点子,却也有些用场,比绝大多数高官们都幕友都来得有用,只是,就怕她时间长了,会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不过,他也晓得,那位是德妃娘娘塞到凤璋身边,就算有什么心思想法,德妃娘娘也是拔尖儿都人精,压得死死的,怕也闹腾不起来,但,却千万不能让她给凤璋生下孩子,尤其是眼下,凤璋年岁小子息全无,万一那女子拔了头筹,生下长子,这,却是极为麻烦的……如今大明就是这么个局势,几乎明眼的天下人都瞧出来了,德妃娘娘受万般宠爱,今年刚生了公主,当今立刻赐号静乐,这是生的公主,这要是生的皇子呢?要知道当今可是已经有了皇长子的,机灵的人几乎都嗅到了一股子别出寻常都味道。
默默喝了一口咖啡,他转口就道:“这次来苏州前在宁波停留了一晚,叔父很隐晦地就跟我提了提,这九州宣慰使家的公主你到底如何,那位老大人年纪也不小了……”
乖官当即脸上一红,这话意思自然是催他和誾千代圆房,问题是,他虽然不是对誾千代敬爱如仙子,却也是共患难过来的,实在不想把这份感情这么快贴上肉欲的标签,女人有很多种,有些人,一眼看过去,就想把她脱光了扔在床上,有些人,握着她手便平安喜乐不大肯往那方面去想。
而大明传统习惯却是,女人么,自然就是用来干的,男女人伦传宗接代天经地义,像是海瑞心安理得娶两个十四岁的小妾,便是这种心理,事实上女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尴尬地笑笑,乖官就道:“明年,明年,过了年我就十五了。”董其昌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接着就笑了起来,似乎每一个人都很容易把凤璋的年岁忘记了,是啊!他过了年也才不过十五岁,这事情的确有些早了,当下便不再说,随口换了话题,把和琉球国尚善王定下的盟约说了,末了就忍不住有些奇怪,“凤璋,这个我一直没问你,为何要跟琉球国签下每年从他那儿购买大米的合同书?浙江今年旱了不假,但也不能年年旱啊!按照你如今这个种粮补贴政策,明年宁波农民必然全数种稻米,虽说起码一半都田地在大户手上不好干预,这一半的自耕农种植稻米,也颇为可观了,若收成好,周围县的农民竞相效仿,我敢断言,三年内,浙江便不需要从外省进粮食,五年,还能反馈南直隶……”
他说起这个话题,兴奋地站起来,手舞足蹈颇有架势,这年月的读书人几乎没有一个没参加过讲学的,这时候讲学和后世大学生辩论大会差不多,真理越辩越明,这在大明朝,不是什么先进言论,而是很寻常的深入士子人心的一个普通习惯,事实上,东林党最初就是从一帮讲学的士子间开始的,初衷肯定是好的,不过就像是夫子所说那般,君子党派,肯定会有无数小人混进来的,所以东林党变质极快。
看董其昌这架势,乖官只好苦笑,心说我能跟你说,别说今年旱,以后全国各地,处处不是旱就是涝,简而言之,地球感冒了,称之为小冰河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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