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这算什么啊……”

    很难说明那一刻身体中涌起的是震惊还是恐惧，又或者是厌恶更多一些。

    纲吉用力握紧手机，碰到外壳上的锁屏键，屏幕一下子暗了下去，但身体反应却没有消下去，只得转过身靠着床慢慢蹲了下去，因为难受而不断喘着气。她不由自主地抓起被子，将脸埋进去，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不成功。

    她闭上眼睛，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个家伙……白兰……”

    纲吉咬住下唇。

    从最初来到这里，陆续发生的事情，疑惑一点点加深。到现在为止，如果能够把这些迹象连接起来，似乎逐渐形成了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答她对这个未来疑惑最深的答案。

    但她还没能找到那个突破口。所有的事情都乱成了一团，在大脑里堵着十分难受。

    “也许是我想错了，”纲吉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但是，这反而让她更加看清了一个事实：在密鲁菲欧雷的地盘上所做的那些，是十年后的自己瞒着所有人秘密进行的，就连参与的弗兰也并不清楚她真正的打算。

    在她的指示下，来到十年后的自己应该说无误地完成了所有行动，但也和其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她应该是想让她知道的，可是她还不够聪明，没办法根据已有的线索推测出整件事……

    直觉让她尽力回避着真相，但另一种力量又迫使她追寻下去，因为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和其他人莫名卷入这个危险的未来，被迫去应付那些可怕的人。

    “去告诉里包恩吧……应该让他知道这个，他肯定能判断……”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纲吉已经来到了房间外面。

    她握着手机依然有些踌躇，一路沿着走廊按白天的记忆走下去，经过厨房时，突然发现里面居然亮着灯。听声音，是里包恩在和拉尔说什么，而且山本好像也在。

    因为感觉他们在讨论正事，她没打算靠近，但还是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对话，令人云里雾里的。什么诅咒、彩虹之子的……应该不是自己能介入的事情吧。

    不过，这么一来，她的心情也因此变得冷静下来了，眼看着拉尔起身准备走出房间，她后退几步，然后转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纲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手机塞到了抽屉里面，心不在焉地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关着灯，在漆黑的环境下，她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思绪混乱。

    自己一定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如果是十年后的她想要自己去做那样的事情……除了本质目的之外，也有想让自己慢慢成长起来的意思吧？

    不可能永远依赖别人，偶尔也要学会自己一个人才行……正因为自己离开了里包恩就什么都做不成，这么没用的自己无法保护别人，才要变得独立起来……

    是这样吗？那封信，留给十年前的她的那封信，是想告诉她这个意思吗？要相信自己？可她却并不能够像十年后的那样那么相信自己。

    就算借助了火焰的力量打败了骸也好，战胜了瓦利亚也好，纲吉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像一个真正的首领那样，理性而清醒，出色地完成某个重大事项的决策。听上去就像是天方夜谭啊。

    但如果没错的话，十年后的自己正是在着手进行着这样一件事，并且很好地保守着秘密。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万一自己搞砸了，或者没能达到“她”所期望的，打败这个时代的敌人回到未来的话……

    ……

    纲吉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如果睡着的话，又是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她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某种声音，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好一会儿，大脑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反应出那是敲门声。虽然很轻，但兴许是当下神经过于紧张的关系，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纲吉摸索着爬下床，按开台灯，来不及找件衣服披上，就跑去开门，期间还差点被衣帽架绊倒，又把橱柜的一扇门给撞歪了。

    门开了，面前站着、挡住走廊里的灯光的，正是她所熟悉的身影。

    “啊嘞……山本？”

    “欸？你还没睡吗？” 没想到她还醒着，山本有些惊讶，回过神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啊，难道是我吵到你了？”

    “不，没有，”纲吉略感局促地搓了搓手，讪讪地找借口解释，“只是……正好起夜而已啦，没什么的。话说回来，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抱歉，有点唐突，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露出淡淡的笑容，“其实，稍微有点……”

    “啊啊，那个，”纲吉却不太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在门口站着说也不方便，还是先进来吧？”

    ……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复杂性，纲吉在前不久刚刚作出决定，先把一些不必要的夜间忌讳抛到一旁去不管。但她转身走回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现在要面对的这个人，已经不仅仅是那个自己所熟知的、被称为“棒球笨蛋”的十几岁少年了，而是比自己多出十年时间和经历的成年人，她所认识的，只是十年之前的他，而剩下的都是陌生部分。

    糟糕，又紧张起来了。

    她正觉得这种思想不太对劲，后面的人已经跟着走进来，向两旁张望着，很快找到了电灯开关，啪嗒一声，整个房间就亮了起来。

    “啊、谢谢，我之前没发现开关在哪儿……”纲吉坦诚道。

    “对了，阿纲你也是刚来，对这个基地里的很多东西都还不熟悉吧，”山本轻松地笑了笑，好像已经猜到这种情况了，“晚上起来的时候小心不要撞到东西了喔。”

    纲吉用余光瞄了一眼自己左手旁的物品，又撇开头，伸手过去把刚才撞开的橱柜门关上，有些难为情地轻咳几声，心想他的直觉还真是准。

    ……或者，这意味着自己在这十年里毫无长进？

    之前一直没有仔细打量过这个房间，现在再看看，倒是觉得更加陌生了，比旅游时住在酒店房间里的那种感觉还要别扭得多。

    纲吉给山本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这才问：“那么，是有什么事呢？”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回应，她抬起头正眼望过去，发现他的目光落在摆在橱柜上的相框上，长久地停留着，仿佛陷入了回忆，因此忽略了她的问题。

    纲吉自己先前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小东西，也没想到十年后的自己用过这个房间并留下了某些痕迹。因为好奇，她走到他身后，探头去看。

    然而，那并不是预想中十年后的自己的照片，也不是其他什么人（比如未来爱人）的独照。没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也没有得到未来感情生活的剧透，好奇心落空，纲吉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反而也因此更加不解了。

    相框里的照片是十年前——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在烟火大会上拍的，光线并不太好，但就算画面有些模糊，少年少女们的笑容和打打闹闹的身影却无比的真实，轻易地唤起了那时的记忆。

    “山本……”

    “她啊，是真的很喜欢这张合照呢，”山本凝视着照片，慢慢地微笑起来，“我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的了，其他人差不多也是吧……没想到，至今为止还保存着。”

    “嗯？……嗯，”纲吉犹疑不定地应了一声，目光从照片转移到他的身上，心里有种说不明的滋味。

    明明和他说话的人是自己，他所说的那个人也是自己，但是……这种距离感又是怎么回事呢。确实，目前的“沢田纲吉”无法和十年后那个人相提并论，可是，她依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个，我不太——”

    “阿纲，”山本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在她愣神的那一会儿，转过身来面向她，显得正式而严肃。因为悬殊的身高差，他不得不向前弯下腰来，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才能正视她的眼睛，“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无论怎样，我还是想把这些话亲口对你讲一遍。”

    “什么？”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最好的同伴，对吗？”

    “呃，欸？……啊，当然是了，”纲吉迷惑地歪了歪头，“有什么问题吗？”

    “对啊，就是这样，”有那么片刻，山本垂下眼去，轻微地叹了口气，随即重新抬眼，神色变得愈发沉稳。

    “不管是对于家族而言，还是对我个人而言，阿纲都是非常重要的人，我说过，棒球也好，剑术也好，把单纯的兴趣爱好看得比任何事物都要重，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下过决心、发过誓要保护的人，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我不想输给任何人。”

    “山本……”她微微抖了抖肩膀，有一瞬间产生了避开的冲动，但对方放在肩上的手又让她觉得十分温暖和安全，她微微张开嘴，张张合合，最后又把“你靠得太近了”这句话咽了回去。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选择相信你。所以——”

    他没有很快接下去，这让纲吉感到有些紧张，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直地望着他，忐忑地等待他说下去。

    “所以，你也一定要相信我们，好吗？”山本抬起右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语气变得缓和下来，“发生再糟糕的事也好，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所以，相信我吧，不要给自己太大的负担，好吗？”

    “我……”

    纲吉倏地停下声音，却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闪动的坚定光芒，让她一下子明白了他所想表达的意思。

    不管他的这些话真正想传达给的人到底是十年后的她，还是现在的自己，但只要是“沢田纲吉”能够接收到，那就足够了。

    这就是他来找她的目的。

    “你会成为很好的首领，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难以想象，但总有一天会的。”

    山本终于直起身，和她拉开了距离，但脸上重新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的话都是真的。

    “不过，就算不想当也没关系，对于这件事你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怎样的决定都好，我会支持你的。”

    她重重地点点头，“谢谢你，山本。”

    谢谢你说了这些，我的困扰也终于解开了。她在心里补充道。

    “嗯，”山本侧开身体，仰起头，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他一边说，一边耸了耸肩膀，“终于说出来了，顿时觉得心里抛掉了沉重的包袱呢。”

    “可是，为什么会想到要对我说这些呢？我是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他微微一顿，不由陷入了思索，“为什么呢？总觉得，如果不快点说出来的话，就来不及了。在发现狱寺也被交换过来之后，接下来就会轮到我也说不定……我的直觉是这么认为的。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你的门口来了。真是奇怪呢，明明觉得，这个时间点，阿纲肯定已经睡下了，不想打扰就离开的，可是，却……”

    纲吉期待着他未说完的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清晰的铃声突然在安静的房间里轰然炸响，把她吓了一跳。

    急急地转了一圈，她猛然想起这是自己之前为了一个节目设置的定时闹钟。肯定是因为来到十年后、又经过了意大利与日本的时差关系，手机时间已经完全不对了，而她后来也没有联网校对过，就把它忘在了一边。

    在差点撞到桌角之后，纲吉终于从抽屉里翻出了手机，手忙脚乱地把响着OP主题曲的闹铃摁掉。

    山本非但没有因为这出插曲感到不愉快，反而用好奇又好笑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背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却无论怎样，都想再多看看你啊。”他低声说道，闭了闭眼睛。

    仅仅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因为想再多多看看你，所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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