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深渊魔眼娓娓道来，孟超生出非常古怪的感觉。

    他倒是不排斥和人谈人生，谈理想，谈三观。

    比方说和吕丝雅秉烛夜谈，聊聊拓殖派和家园派的理念之争，讨论一下强者的鲜血究竟该不该为弱者而流，争取拉吕丝雅一起为人民服务什么的。

    这种聊天对象的话，聊三天三夜都不带困的。

    但他从来没试过，和一头拥有少女般稚嫩嗓音，却长满触手的巨大眼球，聊哲学问题。

    话说回来，仔细想想，深渊魔眼的疑问，也正是孟超的疑问。

    我是谁？

    我是地球人。

    但地球人又是什么呢？

    如果地球人是纯粹源自地球，能完全掌控自我命运的种族，那么地球和异界之间的空间通道，人类和怪兽的基因相似性，还有人类对灵能的适应性……林林种种，又该如何解释？

    地球人究竟从何而来？

    我们是谁，我们的命运和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谁创造了我们，又打通了地球和异界之间的通道？

    倘若真有这样一个“创造者“，是他把我们召唤过来的吗？

    目的，又是什么呢？

    孟超陷入深思。

    心神都被这些问题夺走。

    眼前的深渊魔眼，渐渐变得不再那么狰狞丑陋，甚至有点儿眉清目秀的意思，和它的声线给人的印象，越来越吻合了。

    “等等！”

    孟超心中一凛，“我究竟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会觉得深渊魔眼‘眉清目秀’，该死，再沉沦下去，该不会真的把它看成一名天真无邪的少女吧？”

    孟超心思电转，结合前世在怪兽论坛上看到“深渊魔眼”的资料，知道自己已经中招。

    怪不得深渊魔眼会发出和他一样的疑问。

    因为这本就是深埋在他心底的问题。

    深渊魔眼发动了心灵控制技能，将他心中的困惑无限放大，令他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警惕。

    倘若孟超不是重生者。

    无法预知深渊魔眼的技能。

    怕是会被自己的疑问彻底迷惑，产生“这头怪物的想法，怎么和我一模一样”的感觉，下意识，被深渊魔眼吸引。

    现在，自然没这么容易上当。

    不过，他也不打算立刻揭穿深渊魔眼的诡计。

    毕竟，需要拖延时间的可是他。

    所以，他竭力控制部分思绪，深埋在脑域最底层。

    却装出一副顺着对方的思路想下去的样子，冷哼道：“整整半个世纪，怪兽不知杀戮多少人类，就在今夜，便有成千上万无辜者惨死在你们的爪牙之下，现在又说什么‘合作’，当我三岁小孩，这么好骗吗？”

    这番话貌似强硬。

    但愿意在心底生出这么多的想法，便意味着没有拒绝彼此之间的交流，甚至为深渊魔眼的入侵和蛊惑，留下了“口子”。

    这就代表，他已经“动摇”了。

    深渊魔眼不疑有他，触须摇摆，声音愈发天真：“过去半个世纪，人类也杀戮了无数怪兽，每一名人类的死，至少有十倍数量的怪兽为你们陪葬，这又算什么呢？

    “时间拉长，当人类文明还在地球上时，那里没有怪兽，但你们人类之间，照样彼此杀戮，光是三次世界大战，就造成十几亿人的伤亡——怪兽杀戮的人类再多，也没有十几亿吧？

    “当然，人类降临之前，怪兽之间也在彼此杀戮，怪兽杀死的怪兽，比人类杀死的怪兽，要多千百倍。

    “同样是杀戮，人类杀死怪兽，怪兽杀死人类，人类杀死人类，怪兽杀死怪兽，又有什么区别呢？归根结底，都是强者杀死弱者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每一个文明或者生态系统，都需要不断杀戮以求进化，无论在地球还是异界，不杀戮就能生存下去的物种，都是没有的，为什么你们人类，非要对过去的杀戮耿耿于怀呢？”

    孟超原本抱着拖延时间的心态。

    但听深渊魔眼这么说，还是哑然失笑：“人类和怪兽的杀戮又不仅仅局限于过去，还有现在和将来啊！我没兴趣和你讨论正邪善恶，最简单的道理，一山不容二虎，你敢说，怪兽文明的终极目的，不是彻底消灭人类文明？“

    他在这里，玩了一个小花招。

    抛出了“怪兽文明“的概念。

    想看看深渊魔眼对这四个字，究竟有什么反应。

    “我们的目的不是消灭人类。”

    深渊魔眼触须摇曳，平静道，“事实上，过去半个世纪的杀戮，也没能消灭人类，反而帮你们变得越来越强。

    “有压力才有动力，而死亡的压力便是最强劲的第一推动力。

    “刚刚穿越到异界时，你们都是一群懵懵懂懂的普通人，即便感染了丧尸病毒，能感应到灵能的存在，却也远远没有建立一套完整的修炼体系。

    “是怪兽的出现，刺激了你们的求生欲，才令你们在短短几十年内，迸发出了无比耀眼的文明之火，涌现出无数天才和英雄，攀上了体能，智能和灵能的巅峰。

    “如果没有怪兽这个外部威胁的存在，你们根本不可能变得如此强大，甚至连团结一致的基础都没有，光是超凡者和普通人的差异，就足以让你们自相残杀，四分五裂。

    “同样，我们原本都是浑浑噩噩的野兽，即便有些‘末日凶兽’掌控着毁灭性的力量，却也没想过要用这份力量，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

    “是人类的出现，逼迫不同种族的怪兽联合起来，逼迫往日那些只懂得用爪牙解决问题的怪兽，开始动用封印万年的大脑，思考狩猎之外的问题，思考‘文明’的威力。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成就了彼此，我们塑造了彼此，我们帮彼此变得更强大和完美。

    “在你眼中罪不可赦的杀戮，在我眼中，就像是两个文明之间的‘切磋’，‘‘修炼’，‘你追我赶，共同进化‘，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它算是半真不假承认了“怪兽文明”的存在。

    孟超愣了半天，才道：“‘切磋，修炼，共同进化’？简直一派胡言！那些死去的人呢？那些因为两个文明的‘切磋’，而白白逝去的生命呢？”

    “没有谁能永生不死的，生命总是在诞生，生长，衰老和死亡，对一个文明而言，保持适当的‘优胜劣汰，新陈代谢‘比率，才是不断前进的关键。“

    深渊魔眼淡淡道，“无论人类还是怪兽中，都有无数浪费资源的弱者，而强者被弱者拖累，又无法释放出自己的全部能量，带领文明攀上更高的巅峰，至少是在更加残酷的异界战场上生存下去。

    “过去半个世纪的‘修炼’，我们都帮彼此淘汰掉了很多弱者，令强者能脱颖而出，获得更多资源，并将他们强大的基因传承下去，令整个族群变得越来越强大。

    “人类，怪兽，这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互为战刀和磨刀石，能将彼此磨砺得无比锋利，至于磨下来的铁锈，重要吗？”

    “……”

    孟超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无论如何，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的。”

    “我不需要你的相信，也不需要你的屈服，如果你足够强大，有机会能逃跑的话，大可以杀戮更多怪兽，甚至把我碎尸万段来报仇。”

    深渊魔眼微笑道，“反正，能被你杀死的怪兽，都是没资格浪费资源的弱者，不配生存在这颗残酷的星球上，而能够杀死他们的你，才是真正的强者，你有资格掌控一切，包括这颗星球。

    “同样，在你杀戮怪兽中的弱者时，怪兽中的强者，也在杀戮人类中的弱者，这样，我们互相成为对方的‘筛选器’，帮对方剔除了族群中孱弱，愚蠢，劣等的基因，确保只有最强大的基因，才能传承下去。

    “异界无比残酷，怪兽山脉之外，还有无数比我们更可怕的存在，怪兽山脉之内，貌似修罗屠场，其实，不过是我们两个文明的‘修炼室‘而已，就让我们在这里不断切磋，彼此都修炼到自身的极限，再强强联手，杀出怪兽山脉，征服整个异界吧！“

    伴随着既天真又魅惑的声音。

    孟超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身影。

    都是比怪兽更可怕的异界神魔。

    孟超明明打定主意，只是拖延时间的。

    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深渊魔眼的逻辑怪圈，鬼使神差地想：“这倒也是，真正的异界文明，比怪兽更可怕十倍，光靠龙城人单打独斗，很难阻止末日的降临。

    “如果，人类文明真能和怪兽文明‘强强联手‘，甚至融合到一起的话……

    “等等，又中招了！”

    孟超忽然发现，刚才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里，有一种叫“冰霜巨魔”的异界种族。

    而冰霜巨魔的栖居地，距离龙城和怪兽山脉十万八千里，是被岩浆阻隔，冰封万里的极北之地。

    无论深渊魔眼是自然进化的异兽，还是生化实验室里调制出来的妖神，它都没理由知道冰霜巨魔的存在。

    所以，深渊魔眼刚才说的这番话，绝大部分，还是孟超自己的想法。

    是隐藏在孟超脑海最黑暗处，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想法。

    来自……“末日孟超”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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