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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户还真进了鲜儿屋,鲜儿大被蒙头。张大户说:“鲜儿,爹不对,爹错了,不该打你,爹给你赔礼了。”粮他娘也劝道:“鲜儿,见好就收吧,你爹不知情,不是认错了吗?”
鲜儿哭着说:“俺是来给你家做媳妇的,不是讨打的。”张大户说:“好了,鲜儿,爹再也不打你了,今后再碰你一指头我不得好死!”粮一摆手说:“好了,你们都走吧。以后我的媳妇谁也别想欺负!”张家的人都走了。粮从怀里掏出一把枣说:“鲜儿,你吃。”鲜儿扑哧笑了,说:“你从哪儿偷的?”粮说:“你不用管,我家里有什么好东西,放在哪儿,谁也别想瞒我。以后你要是不打我,我天天给你偷好东西吃,行不?”鲜儿说:“那你也别使横。”粮说:“行,拉钩。”
两人拉了钩。粮说:“我都知道,以后长大了咱俩还得圆房,圆了房才真的是两口子,睡一个被窝。”鲜儿说:“不害羞,圆了房俺也不和你睡一个被窝。”粮笑着说:“不和我睡一个被窝?有办法调理你。”鲜儿说:“你有什么办法?”粮说:“我就天天尿炕,赖你尿的,看我爹打不打你!”鲜儿说:“你舍得?”粮说:“嗯,不舍得。不睡一个被窝也行,你陪我玩。”鲜儿说:“怎么玩?”粮说:“你给我当马骑。”
鲜儿说:“才不呢。”粮说:“鲜儿,你就应了吧。”鲜儿说:“那你得先给俺当马。”粮说:“也行,现在当也行。”说着撅着屁股,说:“你骑呀!”鲜儿咯咯笑着,骑着粮说:“驾!”刘妈端着果盘进来了,见此情景大吃一惊说:“我的妈呀,这两口子,唱的是哪一出呀!”
夜里,等粮睡着了,鲜儿又到西厢房为传文擦洗,喂药。传文睁开眼睛,看着穿戴一新的鲜儿,痛苦地说:“鲜儿,你走吧,俺不用你管,但凡俺能动了就走,不拖累你。”鲜儿赌气地说:“走就走,没良心的东西,你好赖不知!俺这都是为了谁?谁知道俺的心哪!”传文说:“鲜儿,俺不能留下,你这是把俺架在炉子上烤啊,俺受不了!”鲜儿说:“传文哥,俺也不好受啊,可这都是命啊,认命吧。养好了病咱再说,不好吗?”
第五章
1
炕上,粮已入睡。鲜儿正在灯底下做针线,传来敲门声。鲜儿问:“谁呀?”门外传来张大户的声音说:“鲜儿,是爹,能进来吗?”鲜儿下了炕,打开门,见张大户端着一盆热乎乎的饺子。鲜儿说:“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包饺子?我娘包的?”张大户说:“我亲手包的,快尝尝吧。”说着进了屋。鲜儿望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说:“爹,一块儿吃吧。”
张大户点起水烟袋说:“我吃过了,你赶紧吃吧,你哥那儿我已经送过去了。”鲜儿慢慢地吃着饺子。张大户说:“鲜儿,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我想让你妈带着你和粮看看奶奶去,明天就走,奶奶听说你和粮成了亲,成天巴望着你俩回去看看,你俩去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你看行吗?”鲜儿说:“俺听爹的。不过我得告诉我哥一声。”
张大户说:“啊,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哥刚才吃完饺子跟着长工赶夜集去了,多大的人了,还是愿图个热闹,非要到海边夜市上看看光景不可,小百十里地呢,明天傍晚才能回来……这孩子,临走也没告诉你一声?”鲜儿呆呆地看着张大户……
翌日清早,鲜儿和粮他们娘俩上了马车。张大户挥了挥手:“你放心地走吧,你哥回来我告诉他一声。”鲜儿还四处张望着,马车已向着村外跑去。
鲜儿他们走了不过半晌,传文和长工们便回来了。传文进了院就喊鲜儿,院里喊,小屋里喊,又到新房里去找……四处寻遍,不见人影。
传文跑进堂屋问张大户:“大叔,鲜儿呢?鲜儿怎么不见了?”张大户坐下说:“传文,你坐下,慢慢说话。”传文说:“大叔,鲜儿到底上哪去了?”张大户说:“是这么回事,你大婶带着鲜儿和粮到河北去看看他奶奶去了,他们要在那儿住一阵子。”传文问:“住多少日子?”张大户说:“能住个一年两年吧,你不要急,鲜儿临走有话,叫我好好待你,还给你留下二十块银元,你就安心在这住下吧,也就是一两年光景,你要是想找她,也成,这是地址。”张大户把一个信封放到传文手里,又放上二十块银元。
传文愣愣地站在那里。张大户说:“时候不早了,歇着吧,明早开始,你就和我在这儿吃饭。”
传文又愣了片刻,一把接过信封和银元揣进怀里,说一声“我找我妹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张大户一个人在屋里,他眯着眼,长吐一口水烟,阴声笑了。
十余天后,一辆大车载着鲜儿和粮娘俩回来了。张大户在门口殷勤迎着。鲜儿一头拱进院子里,问:“爹,我哥呢?”
张大户摇了摇头说:“咳,这个犟人,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到底走了,说是要到关东找你爹去,没办法,我给了他二十块银元……”鲜儿呆呆地看着张大户,她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鲜儿回了自己的屋,简直悔青了肠子。她关上房门,不禁悲从心来,更埋怨自己的大意。哭了良久,鲜儿下了决心:她得走,留下就称了他张大户的心。无论如何她得走,去找传文。这日夜里,鲜儿哄得粮开了心,自己却落了泪说:“粮,姐不能活了,你爹太狠了、太阴了!”粮见鲜儿哭成个泪人,自己也急得哭。鲜儿说:“粮,你让姐去找传文哥,找了他我就不哭了。”粮说:“爹说让我看好你呢!”鲜儿说:“你信我还是信爹?”粮挠挠头说:“信你。”鲜儿一刮他鼻子,笑说:“真乖,等姐回来好好陪你玩。”粮点点头,神色难得郑重起来,说:“鲜儿,你走吧,你在我家这辈子不会好的。刘妈对我说了,传文哥才是你男人,你去找他吧。我给你挡着爹和娘,你快走。”
鲜儿一下子把粮搂在怀里,狠命地亲他,哭着说:“粮,俺对不起你,你是好男人,将来一定会找个比俺好的媳妇!”粮摸着脸,泪水流出了眼睛,说:“我只要你。”
春日的原野,生机盎然,一眼望去,尽着春意。
蜿蜒的小路上,王家戏班子的马车在缓缓地前行,几个乐师奏着乐器唱着二人转小调:
正月里打新春儿,
寡妇房中口问心儿,
寡妇年长三十二,
一十七岁上进了门儿……
马车突然停下了。班主王老永跳下车急问道:“咋停下了?”艺名“大机器”的艺人绕过马头凑到王老永跟前说:“师父,前边道上跪着个打听道的闺女!”王老永说:“噢?她挡道?”
挡道的正是鲜儿,她跪在道中间,眼圈红红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喊了一声说:“师父。”王老永扶起她说:“闺女,快起来,这是咋说的!你是哪儿的?叫啥名?跪在这儿干啥?”
鲜儿立起身说:“师父,俺是山东逃荒出来的,姓谭,叫鲜儿,道上和家里的人失散了,没有活路了,收下俺吧。”王老永叹气道:“孩子够可怜的,可眼下戏班子也在难处。如今这年月请戏的越来越少,戏班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带上你也未必能养得活啊。”鲜儿说:“师父,俺不白吃饭,什么都能干,缝缝补补洗洗涮涮,饭也能做。”王老永说:“闺女,不是那么回事儿,戏班子这些活都是自己干的,不养闲人啊!”鲜儿说:“俺想跟你学戏,将来挣戏份子自己养活自己。”
王老永直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万不得已不能吃这开口饭。再说了,这是嘣嘣戏班子,自古不收女徒弟。”大机器说:“师父,这个规矩已经破了,马家班最近收了个女徒弟,还挺叫座的呢。”王老永瞪大机器一眼说:“没有你不知道的!”
大机器伸了伸舌头说:“我也是听说的。”王老永说:“闺女,我说句不爱听的,三百六十行,干这行最下贱,三教九流都数不上,唱戏列在下九流,比不上叫花子,连妓女都不如,人人笑话,但凡有一线活路也别来吃这碗饭。闺女,对不起,不能收留你,别怪我心狠,我打心眼里是为你好。”
鲜儿说:“师父,俺一点活路也没有了,跟您学戏不光为了口饭,俺喜欢戏班子,喜欢唱戏,不怕人笑话,收下俺吧。”王老永跺脚说:“你小孩子家不懂事,我是大人,不能跟着你糊涂。都上车,走!”
大机器央求王老永说:“师父,鲜儿姑娘孤苦伶仃怪可怜的,您就发发善心留下她吧。”王老永沉下脸说:“年纪轻轻的你懂啥!能留我还不留?我说过,你别看咱在台上唱戏,大伙随着二人转,可在人们眼里,咱干的是最下贱的行当。人家管咱叫啥?戏子!但凡能有条活路的谁干这行当?你数数戏班子的人,哪个不是瓦无半片地无一垅?哪个不是四海漂泊无以为家?就说你大机器吧,咋来戏班子的?还不是我在雪堆里捡的?咱们受苦就是了,还要带累人家闺女吗?”
大机器说:“她现在也是孤苦伶仃没有亲人了。”
王老永说:“她的活路还没绝,好歹还有个奔头。”
大机器说:“可现在她一个姑娘家靠谁养活啊?”
王老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你操这份心。走了,赶路呢。”
赶车的大机器扬着鞭子说:“师父,您看,她还跪在道上。”王老永跺着脚说:“你这姑娘,怎么就认准了一条道偏要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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