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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永含泪带笑说:“鲜儿,咱们师徒一场,情如父女,眼下即将分手,别怪我这个当师父的没本事——”鲜儿眼见师父伤感不已,有意打断师父的话说:“师父,从认识你到现在,鲜儿还从来没听到过您唱的戏。”王老永明白了鲜儿的意思,忙说:“孩子,师父今儿为你唱出《阴魂阵》。大伙把家伙咂巴起来!”
王家班边走边唱,在秋风中扭啊喊啊,苍凉的音调回荡在一片苍茫浩瀚的天地间:
往前看不见阳关大路哇,
往后看不见白马将军。
叫声高郎回去吧,
金銮宝殿见主君。
娘舅他若准了你的本,
将令一下发大军。
大军发到寿州地,
好破这座阵阴魂。
现如今为妻我身怀六甲,
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闻……
3
秋风萧瑟,万木萧条,金夫们还在河套里淘金,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金把头提溜着木棒走来,呼喊着说:“伙计们,西沟的崔老五要和咱们逗棒了。咱们为占这几个坑没少花本钱,搭上了不少人命,不能拱手送出去,要不一年就白忙活了!都准备好了家什,他们来一个削他一个,谁后退是孬种!”小金粒呼喊道:“他们来了!”果然,远处一群汉子挥舞着木棒边跑边呼喊着:“夺回咱们的坑啊,和他们拼了!”
金把头手持短棒呼喊道:“伙计们,给我上,金坑就是咱们的命啊!”金夫们迎着来犯者扑去。牛得金一跃而起,朱开山一把没拉住他。两帮金夫们为夺金场展开了大械斗,斗得腥风血雨日月无光。
金把头这时却悄悄地溜到大石头后边躲了起来,朱开山拖着小金粒紧紧跟随其后。
金把头吃惊地说:“你……”朱开山冷笑着问:“你呢?”金把头说:“我……”朱开山说:“不要怕,我保护你。”金把头狠狠地瞪了朱开山一眼。朱开山嘿嘿一笑。
官兵马队来了,镇压双方的逗棒人,河套里一片混战,一排排山东淘金人倒下了……朱开山默默地看着。
械斗后的河套上,混杂着浓浓的血腥气,受伤者的呻吟响成一片,直叫得人心里头发颤。朱开山扶起奄奄一息的牛得金,牛得金断断续续地说:“老朱,我不行了,悔不该来这儿呀,我的那些金疙瘩埋在林子里那棵核桃树下,要是能带出去,换点钱捎给我老婆吧,他们等着钱活命呀……”话没说完断了气。
真是秋风怒号,山川含悲。金夫们把大械斗中死去的弟兄们埋葬了,山坡上又多了十几座山东人的坟墓。朱开山悲愤地对众人说:“弟兄们,我觉着咱们都该用脑子想想怎么能活着出去的事了。要不然咱这些人没准哪天也得埋在这儿。为了咱们的爹娘、老婆孩子,咱也不能糊里糊涂地撂在这儿。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想马上出去还不太行。这段时间,大家都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当然,更重要的是,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找一个最好的机会,闯出去!”众金夫神态不一地听着。
4
王班主说的山场子在一所山林深处。刚落了场大雪,漫山遍野一片白,更给山场平添了一份寂静。
木帮头子老独臂和一个女人在喝酒。这个女人人高马大的,说话粗声粗气,很有点儿爷们的爽利劲。因为她头上还罩块红头巾,山场子老少爷们便都叫她做红头巾。老独臂抿了一口烧刀子,说:“这场雪不小,没有这东西驱寒还真不行。”红头巾嘻嘻笑。老独臂一愣,问:“你笑什么?”红头巾说:“我还有个驱寒的法子。”老独臂意会了,笑骂说:“山场子这么多人你忙活得过来?熊玩意儿你。”红头巾浪笑着说:“有心开饭店,不怕大肚汉。”
门开了,扑通一声,一个雪人倒了进来。老独臂没回头说:“又来了个拍山门的!”红头巾赶紧跳下大炕上前查看,惊呼说:“把头,是个女的!山场子一开,又来了做皮肉生意的。”老独臂冷漠地说:“死的活的?要是死了就扔山下喂狼吧,要是还有口气就给她口热汤热饭,打发到山下去。昨儿我做了个梦,梦见老把头说,山场子最近不能留生脸儿。”红头巾跑到门外抓回一把雪,用雪把那女人揉搓醒了,又伸开两手,噼里啪啦把她浑身拍红,让她活泛了血脉。红头巾道:“哟,好俊的俏脸呢!”这个雪人正是奔波而来投奔老独臂的鲜儿。鲜儿环顾屋子,孱弱地说:“我这是到了哪儿?”
红头巾粗野地说:“不用问就是个浪玩意儿,到这儿干什么?”鲜儿有气无力地说:“大姐,我是山东来的,闯关外到了这儿。”红头巾说:“闯关外?那你跑山场子来干什么?”鲜儿说:“唉,和没过门儿的女婿走散了,没地方去了。大姐,求求你了,给我口吃的,我跟你细说。”红头巾掰了块饼子,倒了碗水,说:“给!一边吃着一边说。”鲜儿啃着饼子说:“大姐,我是和没过门儿的女婿从老家跑出来的,一路奔关外来了,谁知道路上他出了事,眼看要死了,为了救他的命,没法子我就把自己卖了……”
鲜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完一路艰辛,红头巾却冷笑道:“拉倒吧,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痴情的女人?”鲜儿说:“大姐,信不信由你,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红头巾说:“不管怎么说,把头说了,吃饱了送你下山。走吧。”说着出门,套上雪爬犁,回屋说:“走啊,就别磨叽了!”拖着鲜儿就上了雪爬犁。
鲜儿抓着雪爬犁死活不走,哀求说:“大姐,我实在没地方去了,求求了,你们就留下我吧,要我干什么都行啊!” 两个人僵持着,老独臂出来了。
鲜儿抱住老独臂的胳膊说:“爷爷,你就可怜可怜我,留下我吧。”她猛然发现老羊皮袄是只空袖管,又惊又喜地说,“爷爷,你就是老独臂?”老独臂嗔道:“我这老独臂是你叫的!”鲜儿说:“爷爷,你认得王老永?”老独臂说:“你说王家戏班的王老永?怎么不认得?他是我的拜把子弟兄,我们是生死之交。”鲜儿惊喜地说:“爷爷,我是他的徒弟小秋雁啊!”老独臂大惊说:“啊?你就是小秋雁?听说过,你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屋里说话。”
鲜儿已经说得泪流满面。老独臂仰天长叹道:“唉,想不到王老永有这么一场劫难。他要你投奔我来的?”鲜儿说:“师父看我实在没地方可去了,就打发我来投奔你了。这下可好了,我可找到家了,爷爷,你就留下我吧。”老独臂沉默不语。
鲜儿说:“爷爷,你答应了?”
老独臂指了指红头巾,说:“小红,门口雪窝子里还埋着半只野狍子,都给鲜儿,你还是送她下山吧。”鲜儿大惊道:“爷爷,你不收留我?”老独臂说:“孩子,不是我不收留你,这老林子不是女人待的地方,就是一个男人在这里待上一年都得扒层皮,这儿不是你端饭碗的地方,你还是另寻生路吧。”鲜儿说:“爷爷,我是走投无路了,没地方去了,你就留下我吧。”老独臂无情地说:“多余的话别说,赶快给我走人!”
红头巾却火了,说:“你这个老独臂,老轱辘棒子,怎么就一点儿交情不讲呢?人家大老远地投奔你来了,又是你把兄弟的徒弟,怎么就不能给她碗饭吃?”老独臂拍着桌子吼道:“你知道个屁!她和你一样吗?人家是好人家的闺女!咱这儿是什么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她要是在这儿学坏了,我对得起把兄弟吗?啊?”
红头巾说:“你怎么知道她就能学坏?我一个人在山上怪孤单的,正好来了个妹妹,你就留下她给我做个伴儿,我卖我的炕,她可以唱戏养活自己,那咱山场子不就热闹了? 今儿这件事我就越过锅台上炕了,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鲜儿,跟我走,看他能把你怎么样!”说罢,把鲜儿领到里屋。老独臂看着两人的背影自语道:“留吧,留下也是麻烦,遭罪的日子在后边呢!染缸里捞不出白布来!”
鲜儿感激地说:“红姐,谢谢你。”红头巾说:“谢什么?浪得你。鲜儿,你留下可是留下了,真想靠唱戏吃饭?”鲜儿说:“嗯。”红头巾说:“打算长久待还是待两天就走?”鲜儿说:“我也没个准主意。”红头巾说:“不打算找你男人了?”鲜儿摇摇头。红头巾说:“怕他不要你了?”鲜儿点点头。红头巾愤愤地说:“天下的臭男人都一个德性,他们到处玩女人行,自己的女人别人碰碰就像掘了他们的祖坟。”说着神色黯然了。鲜儿说:“红姐,你怎么啦?”
红头巾愤愤地说:“想起老东西刚才的话心里有气。我就不是好人家的闺女了?想当年我也是一掐冒浆的黄花闺女,许给邻村的一个大户人家做媳妇,临出嫁前几天晚上去听戏,不知叫哪个拉血的鬼摸了一下屁股,我‘啊’地叫了一声,女婿就不要我了。我冤不冤死了!”
鲜儿说:“后来呢?”红头巾说:“后来就臭在家里了,瞎子瘸子都不稀的要我。”鲜儿说:“以后你就再没出嫁?”红头巾恨恨地说:“没有。没出嫁,也没闲着,打那以后我就到处偷男人,偷一家就把一家作得人仰马翻。后来叫人家捉住了,把我绑着扔到河里。也是我命不该绝,老独臂把我救了,打那以后我就跟着他闯山场子。”鲜儿说:“红姐,没想到你命也是这么苦。”
红头巾说:“鲜儿,要我说,你死活不能找你男人了,你不是黄花闺女了,他指定不会要你了,就是要了你,你在他面前一辈子也别想抬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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