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说:闯关东作者:高满堂孙建业字数:3506更新时间 : 2017-07-30 17:3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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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爷顿时惊呆了。
  王爷府一片混乱,各个房间内都有人进进出出,有的搬抬着箱子,有的扛着包袱,有的拿着贵重物件不知如何是好。
  格格那文和鲜儿也在收拾东西。那王爷走进屋来。那文说:“阿玛,皇上怎么样了?”那王爷叹口气说:“唉,皇上下了逊位诏,袁世凯这混账东西已经做了大总统,大清国彻底完蛋了。”那文哭了,说:“那咱可怎么办啊?”那王爷说:“眼下世面挺乱,不知道革命党下一步还会怎么折腾,这儿不能久留,你到三江口你舅舅家避一避吧。”那文问:“家里其他的人呢?”那王爷说:“咱不能都往一座破庙里挤,几十口子人,哪儿也挤不开,我自有安排。”那文说:“阿玛,你呢?”那王爷哭了,说:“我这一把年纪,哪儿也不去了,就留下守着祖宗创下的基业,死活听天由命吧。”那文说:“阿玛,咱家还有什么呀?这些年家产都变卖光了,就剩下老宅子了,咱们一块儿走吧。”
  那王爷说:“我哪儿也不去,这就够对不起祖宗的了,还往哪儿去?”他悲叹一声,回身交代鲜儿:“鲜儿,你跟着格格。她打小就没离开王爷府一步,出去两眼一抹黑,寸步难行,好好照应着她,将来我不会亏待你的。”鲜儿说:“王爷放心,我会照料好格格的。”那王爷泪流满面,在屋里踱着步说:“唉,好好一个大清国,说亡就亡了,亡了啊,没有皇上了,没有王爷了,也没有阿哥格格了,主子奴才不分了,铁杆庄稼没的吃了,八旗子弟也得当花子要饭喽,纲常没有了,世道乱了啊!”
  那文说:“阿玛,咱大清国早就成棺材瓤子了,自打老佛爷垂帘听政,做的哪件事得人心?光修园子花去国库多少银子?袁世凯是什么人?野心谁没看出来?可老佛爷呢?皇上信不过,把他拿着当心腹,怎么寻思的?不败才怪呢!”那王爷说:“朝廷的事谁说得清?说别的没用了,还是说说自己吧。鲜儿,你来府里七八年了吧?都看到了吧?你主子长这么大,成天除了吃饭就是琴棋书画,别的什么也不会,到她舅家好好照料着,这边世面安稳了我就打发人接你们,到时候我会好好报答你。”
  鲜儿说:“王爷,您就放心吧,您和格格对我恩重如山,又是主子。不是你们收留,我鲜儿早就葬身雪野了。我会好好照料,不能让她出一丝的差错。”那王爷老泪纵横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也看你是仁义之人才把格格托付给你,你们虽然是主子奴才,可平日里相处得像姐妹,我放心。”他一摆手说,“走吧,车子我都给备好了。早点上路。道上一定要小心,嘴紧点,别乱说话。我给你们备下的银子省着点花,够几年用的了,能给你们的就这么多了。走吧。”
  车夫来福搬着沉重的箱子往车上放,故意一个拌蒜,手里的箱子摔了出去,箱子跌开盖了,露出满箱的钱财。来福瞥了一眼又慌忙盖上箱子,说:“奴才该死,奴才没小心。”那王爷嘱咐说:“来福,道上好好服侍格格,送到了赶快赶回来。”来福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伺候格格。”
  那王爷目送女儿出了王府。城门口处,革命党人设了关卡,留着辫子的人被拖到关卡旁边按住脑袋强行剪发,一片哭天嚎地……来福老远瞅见了,担心地停下马车,回头低声对那文说:“格格,城门口那儿的革命党,逮住留辫子的就给剪掉,我……”鲜儿不等来福的话说完,非常麻利地揪住来福的辫子,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一把将来福的辫子剪掉。来福傻了眼。
  那文也被鲜儿的举动惊呆了,鲜儿解释说:“我担心路上出现意外,所以随身带了把剪刀,没成想在这儿先用上了。来福,为了小姐的安全,咱只能这样了!”那文缓过神来说:“鲜儿,行啊!”来福哭丧着脸说:“格格,你看这……”那文柳眉倒竖道:“怎么跟你说的?从今以后别叫格格。不怕招风啊?”来福自罚,扇着自己的脸蛋子说:“奴才该死,奴才忘了,这记性,该掌嘴。”那文说:“奴才也别叫了,人家一听就听出我的身份了。出城以后紧着走,天黑前找地方住下,找最好的店,别怕花钱。”来福说:“小的明白了。”
  顺顺当当出了城,紧赶慢赶,到了一个客栈住下。来福提着一个大包裹送那文和鲜儿进屋,安顿下,说:“小姐,你们先歇着,我去叫点吃的。”那文说:“还真有点饿了,快一点!”来福说:“小姐今晚想吃点什么?”那文寻思了一会儿说:“一道上够辛苦的了,想吃点清淡的。你去叫碗燕窝粥,还有油焖春笋、银耳素烩、素炒鳝丝,再来个荤的吧,清蒸鹿蹄儿,面食就是鸡丝打卤面吧。”
  来福叫苦道:“我的大小姐,你当这是在王府呀?你要的这些这里不可能有。”那文一挥手说:“那你就看着办吧,尽着好的点,不要怕花钱。”来福说:“哎。那我就去了。”那文打量着屋子说:“这是什么破地方,多脏啊!你看这被褥,油脂麻花的,一股什么味儿?嗯,死猫烂狗的味儿,恶心死人!鲜儿,你闻闻,叫人怎么睡呀!”
  鲜儿说:“小姐,这就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咱得将就不是?你当都是王爷府呀?”那文说:“也得差不离儿呀。你看这桌子,还能看见本色吗?我的妈呀,这是地吗?踩上去软乎乎的,掉个锅还能听见动静?”鲜儿捂着嘴笑道:“你呀,就能白话,至于吗?”
  晚饭是两碗高粱米,一碟小咸菜。那文看着食物紧皱着眉头说:“哎呀,这是人吃的饭吗?怎么咽哪!”眼泪快出来了。鲜儿劝道:“小姐,就别挑剔了,怎么也得吃点啊!这一道上好不到哪里去了,总不能不吃饭吧?习惯就好了。”那文无奈地坐下,捧着碗吃饭,干嚼咽不下,大滴的泪珠掉到碗里。鲜儿却吃得香甜。
  吃了饭,来福边喂马边朝屋里瞅。鲜儿已经躺在炕上了。那文坐在椅子上,抱着肩膀就是不睡觉。鲜儿劝道:“小姐……”那文烦躁地说:“得了,得了,以后别小姐了,有这么倒霉的小姐吗?唉,现在咱俩都一样了,到了我舅家,你要是还小姐小姐地叫着,哪还像个逃难的?以后就把‘小’字省了吧。”鲜儿说:“姐,你就这么靠到天亮?好歹上炕睡会儿,要不道上挺不住的。”那文哭叽叽地说:“鲜儿,我实在闻不了被窝上的味儿,一闻就恶心,就想吐。”
  来福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盘烧鸡,还提着一壶酒进来了,说:“大小姐,这下好了,我弄了只鸡,还有一壶酒,你们吃点喝点。”那文眼珠子锃亮,叫道:“鲜儿,起来,咱姐儿俩喝一壶。”鲜儿说:“姐,我吃饱了,你慢慢享用吧。”那文嗔道:“你这个人,敬你不知道是敬,要是搁在王府里,你能和我一个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过来,陪姐吃。”
  那文伸着莲花指,优雅地撕着鸡肉送到嘴里香甜地嚼着,喝一口酒说:“嗯,这鸡的味道还成,有点沟帮子烧鸡的意思,就是火候老了点。酒是什么味儿呀,泔水一样,你尝尝。”鲜儿喝一口酒说:“嗯,味儿是不太好。”那文说:“在府里,那喝的是什么酒呀,透瓶儿香,都是自己家酒作坊酿的。吃的是什么?哪一顿不是山珍海味?完了,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回头喽!这叫什么?这就叫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遭犬欺!”
  鲜儿说:“好了,别提以前了,咱现在是秦琼卖马,讲究不得了。”那文说:“鲜儿,你到我家有八个年头了吧?想没想起来咱俩是怎么认识的?”鲜儿说:“怎么想不起来?那时候我从山场子下来,挣的那点钱都叫人家抢了,没处投靠,到处流浪。”那文说:“可不,那一天我和额娘串亲戚回来,车上看见你作索得像个叫花子,拄着棍子一边走一边唱,唱的什么来?”鲜儿说:“好像是月牙五更。”那文说:“对,就是月牙五更,是不是这么唱的?我唱给你听听。”说着唱了起来:
  一更里进绣兰房,
  樱桃口呼唤梅香,
  银灯掌上,
  灯影沉沉我把那个门关上……
  鲜儿说:“都说女愁哭,男愁唱,我愁起来就想唱。”那文说:“那时候我家里不缺丫头,听你唱迷了,我就央及额娘收你当丫头,你直给我磕头谢恩呢。”鲜儿说:“我那时候走投无路,幸亏你收了我,要不还不知道现在还在哪儿流浪呢。姐,你舅舅家在哪儿呀?”那文说:“三江口的元宝镇。”
  鲜儿睁大了眼睛说:“哪儿?元宝镇?”那文说:“对呀,你那儿也有亲戚?”鲜儿愣了半晌说:“姐,我不能跟你去了。”那文说:“怎么了?那儿有吃人的老虎啊?”鲜儿说:“唉,我以前对你说的,没过门的女婿就是奔元宝镇放牛沟找他爹的,我没脸见他们了。”那文说:“咱是到元宝镇,又不去放牛沟,怕什么?你实在怕他们知道,我给你改个名,咱住在我舅家的深宅大院,谁知道?”鲜儿说:“我还是不想去,想去我早就去了。”
  那文哭着说:“鲜儿,好妹妹,你就忍心半道把我撇了?从我额娘去世以后,除了阿玛我身边没有别的亲人了,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求求你了,跟着我吧!”说着越哭越伤心。鲜儿被她哭得心软了,说:“好了,别哭了,我跟着你。哎,你给我改个什么名?”那文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不能撇了我。改个什么名?就叫秋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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