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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肩微微一动,心里定是在痛苦挣扎,但最后终于把持住,竟无反应。
今上叹了叹气,似自言自语,“睡得真熟啊……”随即转头唤嘉庆子过来,把手中碟子递给她,说:“酿梅赏给你了,你自己吃,或与笑靥儿她们分都行。”
嘉庆子很高兴地接过,然后才想起要行礼谢恩,今上笑着挥手:“罢了罢了,快去吃罢。”
再看看公主,见她并没有睁眼的意思,今上便起身,口中道:“公主既然还睡着,那我先回去了。”
一壁说,一壁轻轻走至一侧帷幕内,隐身于其后。
公主许久没听见动静,略略转过身来,右眼先睁一条缝儿,没见着今上,遂睁大双眼坐起来,确认父亲不在眼前,一掀被子跳下来,鞋都未穿便跑到门边探头往外看。
没见今上身影,她转首问我:“爹爹走了?”
我微笑低头。
“哦……”她以为我是在点头,目光随即暗淡下去,很是失望。
此时今上大笑着现身,公主见了,一声惊呼,迅速跑回,蹦到床上拉被子紧紧蒙住头,只见被下微微颤动,也不知公主在哭在笑。
今上过去强拉开被角,公主被迫露出小脸,但仍紧闭双眼,嘴也紧紧抿着,表明她不想与父亲说话。
“嗯,别笑,千万别笑,”今上隐去笑意,故做严肃状,对公主道,“否则缺牙儿要漏风了。”
公主再也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开来,眼睛也终于睁开,看着今上驳道:“爹爹小时候的缺牙儿才漏风呢!”
今上笑,问她:“不生爹爹气了?”
“唔……”公主犹豫着,这样答,“我要想一想……”
“呵呵,”今上掠掠公主的额发,柔声道:“今日徽柔没有错。爹爹对你说话大声了一点,但绝对不是骂你。你八妹妹没了,张娘子心里不快活,容易迁怒于人,她说不想见你,你就暂时顺着她意思先回来罢。人失去至亲的时候,就像患重病时,见不得一点不顺心的事,这种时候,她不会听你解释的,你多说一句话,都可能让她更难过,所以最好别违她意,回避一下总是好的。”
公主便问:“她既然不想见我,那爹爹为何又要我服缌麻过去?”
今上无奈地笑笑,道:“身处帝王家,一举一动都为天下人所关注。面对红白喜事,寻常人的喜怒哀乐或可深藏于心,未必溢于言表,但我们不行,我们必须按臣民的意思,去悲,去喜,且将这悲喜示于天下人。无论张娘子是否要你去,你都必须临奠,服缌麻,以令臣民看见皇长女对幼妹的深切哀思。张娘子虽说不想见你,但你若不去,她会更疑心前事,说你心虚或狷狂。何况,你本来自己就想去的,不是么?”
公主点点头,黯然道:“是,幼悟没了,我也很伤心……”再看父亲,伸手去摸他的眉眼,公主又问:“爹爹好些了么?这几日眼圈都黑了。”
今上叹道:“爹爹还好。最伤心的人自然是张娘子,哭得什么似的,原来一个人的眼中可以蓄这么多泪……所以,你最近别再惹她生气,就算她对你说难听的话,也暂时忍忍,实在气不过,就深呼吸一次,想想,如果你是她,是不是也会这样。多这样想,也就不会生气了。”
公主答应,忽然再问父亲:“爹爹,那些大官儿经常数落你,也不见你生气,是不是也是这样深呼吸,想一想,然后忍住的?”
今上一愣,旋即笑开颜:“是呀是呀,经常是这样……不过,有时也会忍不住,还是很生气,恨不得一头撞在龙柱上。”
公主闻言也笑出声。今上刮刮她鼻子,问:“现在不生气了罢?”
公主笑着跪坐起来,一把搂住父亲的脖子,在他耳边清楚地说:“爹爹,其实我早就不生你气了,刚才只是不好意思跟你说话……就算爹爹真骂我也没什么……爹爹骂我,我是会难过,但如果爹爹骂我后自己会好受些,那我愿意被爹爹骂……如果爹爹和我之间一定有一人会难过,那就让我难过吧。”
这几句话听得今上颇为动容,不禁搂紧公主,对她说:“爹爹不会让徽柔难过……你是爹爹的好女儿,你要什么,爹爹就给你什么,只要爹爹给得起……”
“那……我要酿梅!这个爹爹一定给得起。”公主喜形于色,顺势提出要求,“一碟不行,至少要两碟!”
今上摆首笑,立即吩咐我去取两碟过来。
公主从我手中接过一碟酿梅,捧在怀里一颗接一颗地吃,间或抬眼看父亲,见他始终含笑看着,便又道:“爹爹,我还想请你答应一件事。”
“哦,什么?”
“以后我生气时,你再带好吃的过来,如果见我不理,或说不要,你千万别放弃,一定要硬塞给我吃。”
(待续)
诗帖
6.诗帖
每年端午,诸文臣会如立春时一样,进献新作诗句,以供宫人贴于帝后寝殿及诸夫人阁分门帐之上,春词称为御春帖子或春帖子,端午词则为端午帖子。
端午前三日,曹皇后铺陈诸臣帖子于柔仪殿,召后宫嫔御与公主入内观看品评,并分赐众人。
公主看了一遍,然后笑问皇后:“孃孃觉得谁的帖子好?”
皇后双睫微微一低,好似目光在叹息:“今年范相公与苏子美不在,自然是欧阳修一枝独秀了。”
她意指缺席的是原参知政事范仲淹与原监进奏院、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苏舜钦,这二人都是文采斐然的诗词大家。范仲淹庆历年间积极推行新政,也激化了朝中党争,与杜衍、韩琦、富弼等主持新政的大臣一起,相继被罢免外放。苏舜钦本为范仲淹所荐,虽非宰执重臣,但少年能文章,诗名满天下,主持进奏院事务,议论稍侵权贵。去年秋,进奏院举行祠神赛会,苏舜钦循前例用卖进奏院故纸的钱开席会宾客,结果被御史中丞王拱辰等以监守自盗的罪名弹劾,最后遭除名勒停。
眼下端午帖子自然不乏工丽精巧的,但内容大都为歌功颂德的奉承文字,少了范相公与苏子美,言之有物,暗寓规谏之意的诗也少了。一一看去,确实是龙图阁直学士、右正言欧阳修的最为出众。他与蔡襄、余靖、王素同列,是深受今上重用的四大谏官之一。
“欧阳修?我记得他。”公主指着其中一帖子说,“我也认得他的字。上次立春时爹爹捧着一幅御春帖子反复读,很喜欢,就问身边人是谁写的,听说作者是欧阳修,爹爹就命人把他给宫中各阁分写的帖子全取了过来,逐一细看,还让我背,说篇篇有立意,举笔不忘规谏,真不愧为侍从之臣。”
皇后微笑颔首,注目于公主所指的帖子,又再拿起细看,状甚感慨。
我在她身后举目望去,但见那帖子是为皇帝阁写的,诗曰:“楚国因谗逐屈原,终身无复入君门。愿因角黍询遗俗,可鉴前王惑巧言。”
公主见皇后对这帖子如此上心,不免好奇,问她:“孃孃,这诗有何妙处?”
“哦,没什么。这帖子上的字写得很好,所以我多看了一会儿。”皇后没跟公主详细解释,轻轻放下帖子,又和言问公主:“徽柔,你喜欢哪一首?”
“这问题爹爹回来肯定会问我,所以我先选了首短的,容易背的。”公主笑指一首欧阳修的皇后阁词,念道:“椒涂承茂渥,嫔壸范柔仪。更以亲蚕茧,纫为续命丝。”
念完又自取一幅,递给苗昭容,说:“姐姐看这个好么?”
那首是为夫人阁写的:“仙盘冷泛银河露,纨扇香摇绿蕙风。禁掖自应无暑气,瑶台金阙水精宫。”
苗昭容亦说好,笑道:“看了这词,真觉得周身清凉,也不必饮冰了。”
皇后顺势把帖子赐她,再继续分赐帖子给诸妃妾。张美人这几日闷闷不乐,未亲自过来,皇后也未多问,自选了几幅命人给她送去。
最后领帖子的,是两位面生的美人。苗昭容不认得,遂问皇后:“这两位娘子是新近入宫的么?”
皇后道:“不错。她们是祁国公王德用进献的,望能长侍官家,以广皇嗣。官家已收在身边,只是名位还有待议定。”
苗昭容上前,拉着两位小娘子的手细看,连声称赞,又问名字,并把手腕上两股端午五色合欢索退下来给她们戴上。二美人推辞,苗昭容笑道:“按理说初见两位妹妹,应备一份厚礼才对,只是今日偶遇,没特意准备,只得把这合欢索给你们,讨个吉利。妹妹若不收,一定是看不上我这点薄礼了。”
二美人遂收下合欢索。其余众夫人见此情景也都纷纷过来赠她们见面礼。那两位小娘子有些受宠若惊,顾盼间却又神采飞扬,颇有喜色。
不想这厢正在姐姐妹妹地攀谈,那边却见今上近侍王昭明从崇政殿匆匆赶来,禀道:“适才官家吩咐,王德用所进女口各支钱三百贯,立即由内东门出宫,不得拖延。”
殿中众人大感诧异。皇后亦颇意外,问:“官家为何传此口谕?”
王昭明道:“知谏院王素知道了王德用进女口一事,今日面君进谏,一定要官家把王家小娘子退回去。官家答说那些女子在身边服侍,已很亲近,再试探着问王素可否让他将她们留下。王素却正色道:‘臣正是怕陛下与她们亲近,所以要论上一论。’官家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把臣唤了过来,命臣速来传口谕,要两位小娘子即刻出宫。话刚一说完,官家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诸夫人听了,相互传递着眼色,多少都有点幸灾乐祸。皇后依旧是那样,沉默的时候看不出任何情绪,须臾,才道:“官家认为谏臣所言有理,却也不用如此快地下令罢。何不先入禁内,慢慢遣她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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