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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组座付的。”
明台一愣。
郭骑云顿悟,说:“前任组座‘毒蜂’付的,付了半年的租金。卑职的薪金哪里够租铺面,况且这里地皮昂贵。卑职租住的公寓洋楼,带着天井,一个月才八块钱租金。”
“‘毒蜂’薪金很高吗?”
“也不高。”
“哪来的钱呢?”
郭骑云看着明台,说:“您什么意思?”
明台笑笑,说:“郭副官,我觉得你对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有松懈过你的戒备之心。”
“卑职不敢。”
“我是你的上司,我希望彼此间能够真诚合作,也希望你将来在我面前尽一个副官应尽的职责,而不仅仅是煮一杯咖啡来讨好我那么简单。”
郭骑云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了:
“组座,我们行动组的电台有两部,前一部因为‘毒蜂’殉职,被七十六号搜走了,除了‘毒蜂’,还损失了一名谍报员。另一部在我这,就藏在影楼里。这里是法租界,相对安全,也很隐蔽。”
“电台还在用吗?”
“在。”
“重新更换一次母本,这是命令。”
“嗯。”
“我想让这家影楼多一个女主人,你觉得怎么样?”
郭骑云的神经一下绷直了,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明台的眼睛。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有女人。您派人来,不太方便。”
“你简历上可没写这一条。”明台喝着咖啡,想着心事。
“所以,卑职请求组座格外关照。”他话说得委婉,其实是回绝了新上司的新指令。明台始终觉得这个郭骑云身上有许多未解之谜。
第一个谜就是“毒蜂”的死。
此刻,门铃响了,三长一短,郭骑云脸上顿有仓皇之色。
“是谁?”明台问。
“是……中共的地下党。”
“谁?”明台倏然站起来。
郭骑云硬着头皮,说:“三长一短,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的暗号。‘毒蜂’跟他们曾有合作,现在是国共两党合作期间,大家相互有通往来。不过,三长一短,是他们紧急求救暗号。”
“去开门。”明台说。
“是。”郭骑云快步下楼去开门。
明台掏出手枪来,子弹上膛。他慢步走到楼梯口,他的枪口对准了楼下的玻璃门。
郭骑云打开门,看见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他不认识此人,照惯例问道:“先生,我们今天不营业。”
“我不是来照相的,我找人。”黎叔说。
“找朋友还是找亲戚?”
“找妻舅。他从下江过来,不识路。”
“下江人去陪都的多,他到上海,一定另有缘故吧。”
明台听得心里堵得慌,原来,国共两党联络的暗号与军统局上海站的联络暗号,几乎换汤不换药。这只能证明一点,“毒蜂”与共产党合作由来已久,双方早已熟悉。
那么,“毒蜂”行动组与共产党合作,就是郭骑云身上的第二个谜。
黎叔一走进来,明台就认出来,此人就是他在香港来福巷错认的那个身手不凡的中年人,他居然是共产党。
明台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明镜的身影,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收起了手枪。
“事情紧急,我才来请你们帮忙。”黎叔说,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影楼的楼梯上,明台风度翩翩地走了下来。
“是你?”黎叔眼中有惊异之色。
“我们见过面,还交过手。”明台说。
“对,你一见面就想要我的命。”黎叔淡淡一笑,问,“为什么?”
明台对这个问题有些尴尬,说:“我要是说,我当时认错人了,你信不信?”
“做我们这一行的,相识就是缘分。认错了,证明我和你有缘。”黎叔说。
这口吻很像“惠小姐”,明台想。
“你来有什么要紧事吗?”明台问。
“你们这里谁做主?”黎叔看着明台和郭骑云,显然,郭骑云从哪方面看,都比明台够资格担当重任。
“我做主!”明台的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那好,我是上海地下党‘锄奸’小组的组长,我叫黎叔。我们的组织曾经和你们的上任‘毒蜂’有过多次友好合作。所以,危难关头,我来请你们帮忙,事情非常棘手。”
“出了什么事?”明台问。
“半个小时前,我的一名手下去东湖宾馆窃取一份汪伪军需官的重要文件,她失手了,在宾馆门口被七十六号的鹰犬给逮捕了,幸好,她把文件及时扔进了垃圾箱。”
“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跟她约定,如果失手,把敌人引到月色咖啡馆,由我设法营救。”
“七十六号的人不是傻瓜。”
“的确不傻。所以,我在她包里事先放了一封密写信,写了晚上八点,在月色咖啡馆碰面。因为时间很紧,所以,特务们直接带她去了指定的咖啡馆。”
“既然圈套是你定的,你就直接去营救好了,何必找我们呢?”
“他们有十三个人,这是我没有预计到的。他们一般只出动一组,六个人,这次,他们两组同行了。我需要帮手。”
明台想了想,看了看黎叔,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这个人会有一种异样的好感,是因为他跟姐姐认识吗?他是大姐的朋友吗?那箱子最终落到“惠小姐”手上,那么,他跟“惠小姐”是什么关系呢?上下级?
“咖啡馆内部图,有吗?”明台问。
“我画给你。”黎叔掏出一支笔来,郭骑云马上提供一张信笺纸,黎叔快速画出内部结构,出入的途径,一目了然。
“你手下长什么样?”明台一边问一边快捷地勾画出进出的方向和具体撤退的路段。同时,一张照片摆在了明台眼帘下。
“惠小姐。”明台脱口而出。
“你们认识?”黎叔的目光对着明台别具深意地一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明台的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所有在他心中生出有关“两党”的小障碍,由一张照片全部破除。明台的心底想着只有两个字:营救。
“制订计划,马上准备行动。”明台说。
黎叔收起照片,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等一下。”明台忽然想起什么,说,“如果我们配合贵党营救成功,贵党从汪伪军需官身上获取的利益,是否能双方共享?”
黎叔微微一笑,颔首说:“当然。”
明台点点头,说了句:“出发,具体细节车上说。”
四个小时以后,月色咖啡馆酿就惊天大血案。
第二天,上海滩各大报纸用大幅篇章详尽地剖析了这场血案。因所处环境不一样,所以,报纸的标题也就完全不一样。租界内一片赞誉之词,沦陷区满篇愤慨悲情。“格杀汉奸,青史留誉”与“刺客当道,暗杀者血腥”形成鲜明对比,一时海上风起,海浪汹涌几乎要湮灭租界里的暗礁和沦陷区的膏药旗。
十三具尸体搁在七十六号大院里,都蒙上了白色的麻布,沉重的死亡气氛笼罩着七十六号每一个人的头顶。成天价的叫嚣、杀戮、酷刑,每日里押着犯人逼迫他们跪在阴暗、潮湿的墙角,朝着他们脑袋开枪的快感,瞬间被这十三具臭肉给毁灭了。
黑色预警,黑色星期五,黑色的墙角下,不再是“抗日分子”的血肉,也开始弥散出刽子手血腥冲鼻的腐肉味。
黑气、死气从下至上的开始分流、充溢,充斥着七十六号每一个房间、每一个人、每一根神经。事实教育了“嗜杀者”,头上有青天。
每一个汪伪政府的官吏,心里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汉奸”的烙印,是他们想抹也抹不开的。
有那“天良”尚未丧尽的,心都是虚的。走路看见影子,也怕是有人跟在后面要杀他,太阳底下走不得,月光底下同样不敢走。
七十六号的小头目们心里很清楚。他们的威信遭到了一次重创,他们的手下惶惶不安了,这不是一次小型狙击,这是一场有预谋、有成效的大规模“屠杀”。
杀戒已开,七十六号的鲜血就会溅向任何角落。
强权不代表“实力”,七十六号一样会成为“暗杀者”案板上的鱼肉,一种前所未有的大恐惧充斥在汪曼春的心头眼底。
十三名死者的家属,有老有少,还有青春美貌的妇人,一个个披麻戴孝,跪在七十六号的西花棚院子里。哭声震天,大有把七十六号的西花棚给哭垮的架势。他们喊着“严惩杀人凶手”和“杀尽抗日分子”的口号,呼天抢地,有两三个妇人用头猛烈磕着地上的青砖,磕得一头血包,一个个像节妇一样,做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汪曼春清楚地知道,那三个妇人都是童虎的姨太太,主心骨没了,家就散了。如今这样闹腾,也就是想多要些安家费。当然,估计也有真心要殉情的,至少在汪曼春心里,对“情”字一直抱有幻想。
梁仲春来了,他穿了一身黑色丧服,垂头丧气。
这个人和这身衣服、这副表情,让汪曼春感到恶心。汪曼春认为这个关键时刻,应该穿上军装,杀气腾腾地为士兵鼓气,而不是来哭丧。
梁仲春双眼空洞,绷着干枯得如同一张死狗的脸。他的手垂下去,眼泪从空洞洞的眼窝里迸落下来。
梁和汪的手下很不安地站着。
家属们也不哭丧了。
西花棚院子安静下来。
梁仲春说:“我的兄弟们,在昨天夜里,在新年伊始,为新政府的安全和新政权的稳定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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