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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 (四)
朱元璋眉头轻轻向上一挑,什么话,一命抵一命,你是一国之母,他们这些臣下的性命怎能和你比?看看马皇后那憔悴的面孔,忍了忍,把到了嘴边上的训斥之语又咽回了肚子。
“皇后尽管宽心调养,毛头的事情我会处理好,朕先去安排一些事情,过会再来看你”,点手招呼小宫女杏儿过来伺候马皇后吃药,朱元璋缓缓踱向门外。
妻子还是那个忠厚善良的女人,对于国家大事还停留在凭借感情判断的程度上。朱元璋叹了口气,望着高墙内那四角型的天空,分外孤独。
“朕错了吗,朕是一国之君,要担负整个国家啊”,他郁闷地想,“这天下是朕亲手打下来的,朕即是国家,朕要亲手把他稳稳当当的交给朱氏子孙。常茂他们干的是什么事,没有朕的旨意竟敢私自到锦衣卫衙门放人,如果群臣纷纷效仿,皇家威严何在?国家威严何在!对毛头,朕是狠了点儿,但对于天下百姓却是仁慈。朕不这样做,谁知这天下要变成什么样子,每个人都可以借口朝廷处事不公平胡做非为。天下非大乱不可。天下大乱,苦的还不都是平头百姓?宁为盛事犬,不做乱世人。老百姓最需要什么,是安稳,是国家和朝廷的安稳。为了安稳,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以不顾,至于公平,那是书生们评说的事,朕且管不了那么多”。
“你错了,这天下不是谁家私产,不是谁打下来就归谁坐,如果这样,和黑帮火并还有什么区别。不过换了一伙强盗而已。老百姓吃饱了肚子,自然会要求活得有尊严些,任谁都阻挡不了。如果没有公平,那安稳就是假相,玉石俱焚是迟早的事”,耳边,一个声音若洪钟大吕。
“谁在那”?朱元璋猛然回头喝问,将身后侍奉自己的太监吓得差点趴到地上。
面前这双阴森的眼睛闪着幽光,那低沉的声音简直不出于人类,这就是龙威啊,老王公公低着头向前赶了几步,颤抖着问道:“万岁,有事吩咐老奴吗”?
“我问你谁在那,你方才听到有人说话没有”?高高在上的主人威严地问。
“回万岁,没人说话,夜都这么深了,宫女太监都下去休息了”。王公公小心翼翼地回答,偷眼看了看朱元璋青灰色的脸,心疼地补充道:“万岁,您也该吃点儿东西,歇息歇息了,龙体要紧啊,这国家一大摊子事,还都在等着您呢”。
“知道了,你吩咐人给朕备膳吧,端到御书房来,宣太子来陪朕用膳,一块处理朝政”,跳动的烛光照耀下,朱元璋的脸色红黑交替。他放眼向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张望,每个角落里,似乎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来马皇后说得没错,这皇宫的戒备是要加强了。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王公公答应一声,赶紧向旁边溜,被皇上盯着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王老太监伺候朱元璋这么多年,此刻依然觉得脊背发凉,脖子后的寒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把李总管也给朕找来”,朱元璋补充了一句。
话音刚落,阴影处一个闪出个鬼魅般的身影,一个宫廷侍卫模样的人躬身施礼,“启禀万岁,李总管按您的吩咐就在御书房门口候旨呢,属下们奉命在暗中保护万岁”。
“知道了,你下去吧,多找些人来加强戒备”,朱元璋皱着眉头吩咐,这没眼力架的,吓了朕一跳。
书房门口,同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奴才焦急地等候着他的主人,正是宫廷侍卫总管李瑞生,看到皇袍飘动,远远地跪了下去,高声启奏:“禀万岁,臣李瑞生复命”。
朱元璋斜瞟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起来吧,进书房来说话”。对这种走卒不能给好脸色,以免他们忘了根本,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就是个教训,自己叫他侦察百官,可没叫他敲诈勒索,这把柄和脏物握在冯胜他们手里,想不舍弃他们都不行。
“李卿,朕下午叫你办的事做好了吗”?
听到主人询问,刚蹑斜进门的李瑞生又跪到了地上,垂着头汇报道:“启奏陛下,已经办完了,东西都已经备齐,陛下随时可以启用”!
“你倒是手脚麻利,朕这回所托得人”,朱元璋拉着长声夸奖了一句,并没有吩咐李总管平身。
李瑞生重重在地上叩了个头,虔诚地回答:“臣誓死追随陛下,甭说这点儿小事,就是为赴汤蹈火,臣也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倒不必了,你尽心办事,朕自然不会亏待你,明天一早去内库领两千个金币,分给侍卫们拿去买酒”,朱元璋端起太监们新热的参汤,轻轻抿了一口,一股暖流从喉咙滚入空旷的肚子。一天没吃饭了,他亦有些倦意。
“谢万岁赏,臣等谢万岁大恩”,李瑞生如磕头虫般不住道谢。两千个金币不算多,但从内库领,则说明皇上把大家当成了自己人,飞黄腾达的日子为期不远。
“别忙着谢,朕还没问完你呢。其他几件事办好了吗,若有差池,可不止是罚俸那么简单”!朱元璋一句话将李瑞生的马屁之词生生吓了回去。
喉咙咕噜滚了一下,李瑞生一边叩头一边说道:“回万岁,锦衣卫那几个指挥使已经被禁军送到了大理寺,****焓大人正在连夜审理。臣已经吩咐过伺候在大理寺的弟兄们了,叫他们见机行事。吴大人是有名的明察秋毫,他问出的口供,朝中诸位大人一定信服”。
“嗯”,朱元璋点点头,这个****焓刚刚从地方上调来没多久,素有包公复生之名,不属于锦衣卫余党,亦和朝中文武没瓜葛,如果他善于体会圣意,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朱元璋又问起第三件事:“魏国公今天忙些什么”?
“回万岁,魏国公今天一天没出府,据说是病了。具臣访察,昨夜的事魏国公和李帅并没参与,他们是被傅将军强拉去喝酒,灌醉了的”。
“好”,朱元璋心里又一轻松,诸臣不敢明着在一块和自己较劲,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京师附近卫所的军队集结了吗”?
“回万岁,俱可靠消息,万岁旨意一到,他们已经奉命集结,两天内即可到郊外。军官皆是指挥学院毕业,陛下亲自挑选过的,绝对忠心”。李瑞生把头垂得更低,几乎擦到地面上。最近一段时间,他所部宫廷侍卫干的全是极度隐秘之事,所以不敢流露出任何让朱元璋不快的表情。一旦惹了皇上不快,蒋指挥使的例子就在眼前。
“嗯,干得不错,过一段日子,朕就把重组锦衣卫的事交给你,你可得给朕长脸,别弄砸了。这招牌么,自然得另换一件,朕回头想想,亲自赐你们个响亮称呼”。
“谢主龙恩”,这下一步登天了,从幕后走到台前,不枉自己阴影里躲了十多年。李瑞生激动得简直要哭出来,终于可以光宗耀祖了,李家祖上有德啊。不知如何表示感谢,他只能以头呛地,碰得乒乓有声。
“小心别磕坏了脑袋,误了朕的大事”朱元璋被属下的忠诚逗笑,摇着头叮嘱了一句。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李瑞生一边回答,头如捣蒜,他的脑袋倒也结实,磕了这么久,只见了一片微红,并没磕出血来,显然是从小磕惯了的。
“行了,别磕了,汤老将军回来了吗”?
“在常将军踏上返京之路的第三天,汤将军就接到了陛下的密旨悄悄返京,昨天已经过了徐州,明天一早就能到京师。臣已经按陛下的吩咐,让汤将军在京城外约束各卫人马,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汤和行动够快,不辜负朕厚待他子侄。朱元璋心情更顺,沉思了片刻,将脑中大小事情梳理一遍,防备性的问道:“说说浙江那么怎样,平辽侯知道京城的事情吗”?
“回禀万岁,具臣等侦察,武侯并未参与京城之事,安排在武侯身边的小子送信来说,平辽侯正在忙着安排人开沟渠,造风车给洼地排水,傅将军派去的人没见到他。至于昨夜的发生的事情,今天四门紧闭,消息传不出去。估计武侯听到消息也是三日之后了,那时候微臣招呼过的几家报纸会将事情真相大肆宣扬,武大人自然会明白陛下对常家的恩德”。
“恩德”?朱元璋的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个李瑞生太聪明,不能久用,过了这道坎,得重新安排他和参与此事的宫廷侍卫。
“微臣多嘴,微臣多嘴”,如同背上长了眼睛,李瑞生伸手给了自己两个重重的耳光。
朱元璋点点头,制止了他的自残行为“算了,朕接下来要做什么,岂是你所能料到的。给朕明天早上开城门放些百姓出去,让平辽侯知道京城出了事情。其实你瞒了他,那五百斥候焉能不给他报信,他们还指望平辽侯给常将军鸣冤呢。这回朕倒要看看平辽侯如何对朕,学没学会给朕做官”!
京城出了大事,常茂遇刺?消息如晴天霹雳一样将武安国击倒在座位上。手中的字条随着身躯不住地颤抖。
没想到朱元璋会这么狠,根本不畏惧诸位老将军的反应。对于威胁到皇家威严的事情,不讲一点儿情面。常茂回京之事他知道,傅有德等人准备联合起来抵制锦衣卫为蓝玉鸣冤的事他也清楚,甚至连常茂准备利用斥候袭击锦衣卫衙门,以其人只道还制其人之身的手段,武安国也曾猜出一二。原以为以常茂威北军主帅兼皇帝义子的身份,朱元璋会手下留情,至少会考虑到他自己那个诸子领军的计划,不会自断手臂。
纵使皇帝再生气,常茂还有朝廷赐给常家的丹书铁券呢,非谋反罪不得诛杀。谁想到,一把腰匕就解决了一切难题。
那把匕首如同刺在自己的腰眼中一样痛,甚至可以说,它直接刺在了帝国的腰眼上。在此之前,大明帝国各阶层还有和解的可能,自己苦心经营的各方利益还有妥协的机会。朱元璋这一匕首下去,将那种血脉相连的关系全部都割断了。
以朱元璋的慎密,不用别人提醒他也会渐渐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众臣子对皇家的忠诚和畏惧发生了变化,更何况皇帝身边还有群恨不能将新政一举掀翻在地的守旧文臣在旁虎视眈眈。
自己成功干扰了蓝玉案,让历史没按原来走向推演,谁知历史绕了一个圈子,带着巨大的惯性又返回了原来的轨道。这么多天来苦心谋划,只是将历史上原来牺牲者蓝玉的名字,换成了常茂而已。
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
扯下身上的布政使官袍,武安国三步并做冲到后院,于马厩中拉过奔雷,整顿鞍络,飞身上马冲出布政衙门。
“侯爷,你去哪,侯爷,小心”。师爷梅老爹拉了两把没拉住,情急之下,抓过一匹红马紧紧追了上来。
正值晌午,街市上热闹非凡,奔雷在人海中迈不开步伐。饶是如此,足足追出了半条街,梅老爹才得以拉住武安国的马头。
街道在此处最挤,年初武安国调整路面时,此处的首饰铺子不肯搬迁,武安国劝之不动,只好由了他。整条街就以此宋记首饰铺为中心划了个圆圈,日子久了反而造就一道风景。
“侯爷去哪”?梅老爹跳下马来,死命拽住奔雷的缰绳追问。
“梅伯,你知道我要去哪里”。武安国沉痛的回答,心中悲愤难以明状。不能让常茂就这样死了,蓝天上,仿佛有一双双永远不曾闭合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无法逃避。人血不是水,滔滔汇成河。
朝廷的邸报可以颠倒黑白,可以将罪过全部嫁祸给锦衣卫,可以含沙射影的说常茂的死有自找的成分,可墨写的谎言岂能掩盖住血写的事实。
“可侯爷凭什么去,爷现在兵无半个,将无一员,去了不就是个送死么”?梅老爹被奔雷拽得关节发白,鞋底在地上划出两条长长的白印。
周围百姓不知就里,远远地兜成一个打圈子看热闹,布政使大人脾气好,连挡了他政绩的宋记红货行都不拆,自然不会在乎百姓看他。
“老伯,放开”!
“侯爷好狠的心,难道你就一点不顾及夫人和女公子”?梅老爹无奈,扔出了最致命的杀手锏。
“梅伯”?武安国眼睛刹那间微红,心中有根最柔弱的弦被拨动,咬着牙问道,“敢问老爹,政亡人存,和政存人亡,哪个好些”?
“侯爷,只怕是人亡了,政也跟着息了。这天下哪天不是凭实力说话,既然人家已经不讲理了,你去了就会讲理不成。把自己白搭进去而已”。紧急时刻,梅老爹的胆子也大了三分,哑着嗓子喊道。
“政息人亡”?武安国愣了愣,热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流下来。自己数年的青春赤诚啊,仅仅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擦了擦眼睛,他跳下马,走进了路中央的宋记珠宝店。
店铺的掌柜见布政大人上门,赶紧迎了出来,一声招呼,珍珠、玛瑙、翡翠、宝石,一件件摆在武安国面前。
结婚以来,自己还没给刘凌买过首饰呢,武安国抓起一件珍珠项链,轻轻的放在白丝绒上,数十颗浑圆的珠子映着窗外的日光,闪出醉人的光化。
这件珍珠带着刘凌的颈子上一定很美,妻子是江南女子,皮肤白皙而柔滑,如再配一对绿宝石耳环,更是动人,含嗔带怒的笑容在武安国眼前一一闪过。
这把金锁,就买了给女儿吧,大户人家的孩子,谁不配把锁子。自己一直觉得这东西不卫生,不让给孩子戴,希望这锁子上的莲花可以保佑孩子一生平安。
这支步摇,可以给女儿作为十六岁礼物,待到及妍,让她去北平读书。自己选一个如意郎君出嫁。
妻子,女儿,女儿,妻子……。梅老爹擦了擦头上急出来的汗水,欣慰地笑了。
林林总总挑了一堆,掌柜的不住念佛,算盘噼里啪啦,已经不知道该打多少折为好。
武安国用鹅毛笔签了个字条,和珠宝放到一起包了。又从口袋里找出一张银票,塞在掌柜的手里,微笑着叮嘱道:“麻烦您老派人送到我府中,剩下的钱赏给伙计们喝酒”。
说完,大步出门,牵过奔雷,上马,慢慢分开人群,向城外跑去。
“侯爷去哪”?梅老爹一愣,大叫着追了出来。
“去我该去的地方”,武安国在马背上转身,俯首。对着梅老爹,对着古城,对着自己在茫茫人海中的家。
今生负你良多,临别,留些饰物,前方岔路,彼此存个念想,珍重。
“我的傻侯爷哎”!偷看了主人字条的梅老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放声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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