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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教外别传,只是为表示对普通佛教佛学教授法的不同,却不异于教理以外,特别有个稀奇古怪的法门。例如二祖神光,在未出家以前,本来就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少年,出家以后,以加上贯通大小乘佛学的教理,他在知识方面,显然非常渊博而充实,并不须要什么,只自反求己心,就会怀疑知识的学问,真正用来安身立命,便会觉得完全是两回事了。所以他要放弃知识的教理,但求实际的证悟,但等到真正悟到实际的真谛,对于所有知识学问的根本,自然而然就融会贯通,豁然明白其究竟的道理了,所以后来禅宗的伪山灵祐禅师便说:“实际理地,不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就是这个道理。因此,我们对于佛学教理的“教”,与教外别传禅宗的“宗”,做一概念的结论:“教”,是教导你如何修行证果;“宗”,是我要如何求证修行,宗与教,只在教导方法上的不同,并不是目的有两样。
2.禅宗的禅
并不是注重机锋转语的口头禅,禅宗不离禅定修证的工夫,以期达到明心见性成圣成佛的极果。例如二祖神光,未见达摩大师以前,便已游心《易经》、老庄的道学,而且经过严格的心性修养锻炼,曾经在香山静坐了八年,对于动心忍性的绵密反照工夫,早已有了相当的根基,拜见达摩大师以后,大师不但不立即加以教导,反而用难堪的态度与过分的言语刺激他,如果他是一个无实际修养工夫的人,纵使不是饱以老拳,至少也会拂袖而去,但是他反而愈加诚敬,甚至断臂求道。就凭他这种精神,我们变更子夏的一句话说:“虽曰未人道,吾心谓之道矣!”亦未尝不可,所以他问达摩安心之法,大师只叫他“将心来吾为汝安?”他便能在“觅心了不可得”的领会下而悟道;后世研究禅宗,动辄抓住禅宗为言下顿悟,立地成佛的话柄,好像只要聪明伶俐,能言善道说一两句俏皮话,立刻就算悟道,完全不管实际作学问与作工夫的重点,这当然会落在我其谁欺!欺人乎!欺天乎的野狐禅了!不然,就想自己不用反省的工夫,只要找一个明师,秘密地传授一个诀窍,认为便是禅宗的工夫,“敝帚自珍,视如拱壁”,这又忘了达摩大师所说的:“诸佛法印,非从人得”的明训了,近代谈禅,不是容易落于前者的空疏狂妄,便是落在后者的神秘玄妙,实在值得反省。
3.达摩大师初传的禅宗
除了二祖神光,是亲受衣钵,继承禅宗道统以外,同时还有几位后学传人,他们也都有心得,不过才德气魄,略逊神光而已;达摩大师除了传授心法以外,同时还要神光以《楞伽经》印心,由此可见教外别传禅宗,并不离于教理以外。《楞伽经》,果然为达摩大师吩咐神光为禅宗的印心宝典,但在大乘佛学的法相(唯识)宗,也认为是“唯识”学的主要经典,它提出以“无门为法门”的求证方法,并且说明以顿悟与渐修并重,同时把心法的体用,分做八个作用,便成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等前五识,再有第六的意识,第七的末那识,第八的阿赖耶识等,所谓一心八识的分析,旧注识有识别、分别的作用,也就是包括感觉、知觉与精神活动的功能。第六意识,又分有明了意识与独影(又名独头)意识的两重,所谓独影意识,相当于现在心理学所说的潜意识的现象。第七末那识是意根,也就是自我与生命俱来的元始知觉,本能活动的意识。第八阿赖耶识,是包括心物一元,精神世界与物理世界同根的心注的根本。由此可知禅宗所谓的明心见性,与顿悟一心的心,不仅是心理上平静的心,实在是要彻底透过宇宙身心的根元,才能了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真谛。
《楞伽经》的大略,就是“唯识”学所谓的五法(名、相、分别、正智、如如),三自性(依他起、遍计所执、圆成实),八识(已如述),二无我(人无我、法无我)纲要的发挥。总之,《楞伽经》的教理,最重分析的观察,细人无间而透彻心性的体用;禅宗的方法,归纳学理,注重一心修证而融通教理的工夫,所以后世禅宗便流传一句名言:“通宗不通教,开口便乱道。通教不通宗,就如独眼龙。”其实,这个意思,也就是《楞伽经》内所说的宗通与说通的翻版言句而已。近来有人提出六祖以前的禅宗,名为楞伽宗,以此作为有别六祖以后禅宗的界说,实在是因为不明真正禅宗心法所致,未免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达摩大师在传付二祖神光的时候,曾经预言说:“吾灭后二百年……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所谓《楞伽》经义,便成为名相之学而流传为说理的思想而已,殊堪一叹!况且有人引用《楞伽》的一段渐修经文,证明达摩大师所传是渐修的禅,却不管下文顿渐并重的一段,实在是鲁莽灭裂之至。
(二)初唐以前禅宗开展的影响
达摩大师自南朝梁武帝时代,渡海东来,居住中国的时间,约有二十年左右,除了传授禅宗心法与中国的少年高僧神光为第二代祖师外,与神光同时从学的,还有道副、道育、及比丘尼总持,与期城太守杨囗之几位弟子,虽然他们不是直接继桃禅宗的道统,但秉承禅宗的破相离缘,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宗旨,并无二致。他们当然也同时展开弘扬禅宗教化的工作,因此在南朝梁、陈、隋之间,便辗转影响南岳慧思禅师笃实修行《法华经》般舟三昧的禅定工夫,由此而高唱指物传心人不会”的真指心禅,后来他的弟子智者(智[岂页])禅师,秉承他的衣钵,创立三种止观的天台宗修行法门,继晋朝慧远法师建立净土宗以后中国佛教的另一宗门;取小乘禅定的方法,揉集大乘教理的精思慧观,撮取禅宗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要点,而形成一大套系统,完整佛学的理论,开创一系列修证工夫的实际渐修法门。于是自陈、隋之际开始,经历唐、宋、元、明、清千余年来,凡知识分子的士大夫,读书人,爱好形而上道、而又不肯舍弃世间与爱好学问的人士,都是从事天台宗止观禅定的修法。而且也有拿它与禅宗混为一谈的,例如唐代的名士梁肃,便是天台学者的翘楚,他如白居易、陆放翁、苏东坡、王安石等,以及宋代初期理学的大儒们,无一不从天台止观禅定工夫打过滚来,明代名儒王阳明,开始所学的排定,也是天台的止观工夫,清代的名士龚定庵,不但有推崇天台止观禅定的专文。而且还极力排斥禅宗的不是。现在我顺便提出这个问题,贡献给研究讲述中国文化史,与中国哲学史者注意,使大家对于隋、唐以后中国哲学中禅宗所发生的影响,以及天台宗与历代士林学者的莫大因缘,得以严整分别止观禅定与禅宗心法的异同,了解渐修与顿悟争论的关键。过去一般研究中国佛学或哲学的老师宿儒们,每因碰到中国佛学,与中国佛教宗派的内容,便受其繁多漫浩的学术思想所威胁,茫然不知所向,因此,下手错乱,只把唐代禅宗的南顿北渐之争,作为这个问题的中心,显然是有偏废与迷失的遗憾。
其实,自隋、唐以来,到初唐百余年间,由中国禅宗的二祖神光以次,除了单传禅宗道统的五代祖师以外,与神光同学于达摩大师的,还有三人。与三祖僧璨同时并列,系属于神光禅师的传承,相传六代,知名大师共有十七人。与五祖弘忍同时并列,系属于道信禅师的传承,计有一百八十三人。与六祖慧能同时并列,属于弘忍禅师的传承,计有一百零七人。至唐初禅宗第五代祖师时期,其中凡彰明较著,留有资料可征者,都是散处四方,各以师道庄严,影响朝野社会,唐代中国佛学,华严宗的建立,又与禅宗的传播有关。自武则天王朝以后,所谓北宗神秀禅师以次的弟子们,便有好几位。虽说南宗的禅,自六祖慧能以次,称为禅宗的正统,但只属于禅宗道统传承的世系问题,却不能引此便作为禅宗在唐代对中国文化哲学思潮所发生影响的绝对根据。因此,我认为要讲禅学,必须要真正学过禅宗,在禅的工夫与见地做过实际工夫,然后方可谈禅,要讲禅宗的学术史,或中国哲学,与中国佛学史,更应该了解全貌,不可以偏概全,执一而言。
讲到中国禅宗的第六代祖师慧能和尚的公案,这是谈禅与讲中国哲学思想史的人,最乐于称道的事,现在再把他的故事简明地介绍一番,然后讨论其中被人误解的几个问题:
六祖慧能大师,俗姓卢,祖籍范阳人,在唐高祖武德年间,因为他的父亲宦于广东,便落籍于新州。三岁丧父,其母守志抚孤至于成立,家贫,采樵为生,一日,因负薪到市上,听到别人读《金刚经》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段,便有所领悟,别人告诉他这是黄梅(湖北)的禅宗第五代祖师弘忍禅师,平常教人读的佛经,他便设法到黄梅去求学习禅(这时他并未出家为僧)。五祖弘忍禅师初见他时,便问:“汝自何来?”他便答道:“岭南。”五祖说:“欲须何事?”他答:“唯求作佛。”五祖说:“岭南人无佛性,怎么做佛?”他答道:“人地即有南北,佛性岂有东西?”五祖听了,便叫他跟着大家去做苦工,他说:“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和尚要我做何事?”五祖说他根性太利,便叫他到槽厂去做舂米的苦工,他做了八个月的苦工,有一天,五祖宣布要传授衣钵,选付继承祖位的人,叫大家呈述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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