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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需有专书,今且让我们只重复一句;中国中央政府与四邻少数民族的“宗藩关系”,是一种古代东方的“联合国”与“会员国”的关系。这种国际关系,历经秦、汉……,通过唐、宋、元、明、清凡两干余年,虽时有起伏;但在基本性质,甚至形式上,和其它制度(如家族、宗法、婚丧、教育、文化、考试等等)一样,根本没有变动。
若论其“历史作用”(historical function),则是一个东方“文明整体”(cultu re entity),或“宇宙国家”(universal state) 中,“细流”(tributaries)逐渐融入“主流”(main-stream) 的“历史程序”(historical process )。
但是这种东方式的文化“熔炉”(melting pool),是一种“自然的组合”(natur al course)。其中绝少经济因素;更不靠武力征服。
——他们宗藩之间是有战争的;有时且十分激烈。但这种宗藩之争的“频率”(frequency),却远不及“藩藩之争”(war between vassal states)或少数民族内部的“部落之争”(tribal wars)的百分之一! 而且有时是为维持“区域和平”(regional peace) 所发动的“保安战争”(peace -k eeping wars) ,如今日联合国之在波斯尼亚,及非拉等地所发动者。均颇有其苦心也。盖有时用和平方式,如发给西藏之“金瓶”,让其以抽签办法解决政权“继承之争”(w ar of succession);解决不了,则以“武力仲裁”(military tribunal)之。
再如越南在前清嘉庆时代,初告统一,乃向宗邦大清政府申请以“南越”为藩国国号。南越为古代大国,占地甚广,嘉庆帝恐其借口侵略邻邦,乃反勾其名,成为“越南”。亦为区域和平着想也。笔者曾有拙著专论之,不再重复。所以近年越南侵寮、侵柬,嘉庆帝如仍在北京,当有明诏制止之也。不奉宗主明诏,便命大将邓小平发兵“惩”之。
总之,我们东方文明在人类历史上,也曾撑过半边天,汉家自有法度!只不幸这种旧法度在鸦片战后,在西方文明挑战之下,已不能继续存在。冲激于“历史三峡”之中,随波逐流,它就非“转型”不可了。
长话短说。袁世凯这个不世“奇才”,这个“治世之能臣”,便是在这中韩“宗藩关系”转型末期,不顾一切,死命“打拼”的一位可泣可歌的民族英雄;也就是抗战初期坚守“四行仓库”的谢晋元也。明乎此,我们对当年袁世凯在朝鲜,打拼些什么?又如何个打拼法?就可思过半矣。
“唯利是图”竟成国际道德
须知朝鲜当年的一切,正和中国国内一样,政治、社会皆在青黄不接的“转型”期首先在宗藩两国的朝廷认知中,“朝鲜为大清之属国”(早期韩政府向列强行文的国书上,便是如此自称的)就含意不明了。——吾人今日读史,尤其是今日南北韩人民读史,读到这一段,那真是深恶痛绝,认为韩王何以如此下践。这种心理在现代史学上便叫做“现时观念”(present-mindedness)了。吾人读史治史,不可以为时不过百年的“现时”价值观念,去强奸古人。遥想当年势能九合诸侯的齐桓、晋文(现代的罗、邱、史),不但不以“大周属国”为耻;且以大周属国为荣。韩“王”自称为“天子”属国,已逾两千年。日本且一度以不能为天子属国为耻,而痛恨韩人之横加阻扰呢!
朋友,我们东方的政治哲学,是以伦理学为基础的。它是不鼓励以“国”为单位,去搞“种族主义”和“部落战争”的。我们的孔孟之道是“敬天法祖”,要统治者知“天命”、行“天理”、做“天子”,有教无类;看到“百武彗星”横行太空,“天意”示警,要下诏罪己……,认为朕躬于“德”有亏。大明亡国时,许多三韩士子,也搞“反清复明”。认为满虏爱新觉罗,入主中国,其“德”不足云云。余读韩儒所撰《热河日记》,真是感慨良多。总之,咱东方政治哲学,自孔孟而后,主旨是“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这虽是个通天大牛皮,但是吹牛皮的政客(包括我们的蒋总统、毛主席),至少还“要脸”。
西方的政客,尤其是搞国际外交的政客,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要脸”。绝口不谈“ 仁义”,公开的唯“利”是图。
就如这次海峡危机吧!美国政府送来两组大炮舰,气势凌人。你问它所为何来?山姆大叔本可吹吹牛嘛:咱为维护民主,伸张正义而来!
——多冠冕堂皇啊!它不此之图,在国内宣传的主旨,却是曲不离口的“维护American interest; American interest!” (为着美国的利益!美国的利益!)它不如此宣传,便会使美国选民,怪他们政客“师出无名”——下流吧!
其实西方古代的政治哲学,也并不如此。这种下流哲学实始自白色帝国主义兴起之后的代言人马基维利(Niccolo Machiavelli,1496~1527)。“马基雅利主义”一出笼,有能力的西方的政客,都变成“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曹孟德了(威尔逊博士可能是少数的例外)。
——毛泽东很欣赏尼克松。就是因为尼克松“美国利益”不离口,反倒是一个坦白的真小人。
——其实毛公有所不知,自马氏哲学(包括马基维利和马克思)风行之后,伦理学中的义利之辨,已经换了位置。我们孟夫子所讨厌的这个“利”字,在现代西方伦理学,尤其是政治学中,早已变成了一个“道德名词”(moral term)。因此“保护你自己的利益”(Protect your own interest),以至保让你国家的利益,便反而成为道德哲学中,至高无上的道德教条了。
——今日起康德于地下,他的“绝对命令论”(catego rical imperative)应该也有新的内容了。
五帝窥韩的底牌
这种殖民哲学和侵略行为,就把在清末民初政治社会也在急遽转型的朝鲜,冲击得七零八落了。
首先它分化了韩国的朝野,使其分裂成保守派、维新派、激进派。各派分别搞亲清、亲日、亲俄、亲英美法……,各是其是,动荡不停——但是却依人作嫁,很少能取得主动。
环伺的帝国主义之中,野心最大,动作最积极的便是日本了。日本搞的是百分之百的当代西方的“殖民主义”,其目的和手段大致是:首先大量移民和扩展商务,从根本做起——其时日本旅韩侨民为华裔的十二倍:商业大致是华商的四倍。接着便大量扶植金玉均等亲日派,得机发动政变,组织亲日政府,割断中韩之间的宗藩关系。最后勾结法国,各取所需——法国占领安南;日本占领朝鲜。
——可是日本那时实力未充。它两次发动政变,都受制于袁世凯,末得逞。日本之勾结法国亦为李鸿章所阻。李虽然在“中法战争”(一八八三~一八八五)中,丢了安南,他却能以夷制夷,利用英国,缓冲了日本。对访华的日相伊藤博文作了主权性的让步,许日以平等地位;但在朝鲜现场,却不遗余力的支持袁氏,把日本势力赶出藩国。维持了中朝的宗藩关系,直至甲午战败为止。
第二个觊觊朝鲜的便是俄国了。但是和日本一样,它得先挖中国墙脚,扶植亲俄势力, 才能深入。这一阴谋也受制于我们的“小钦差”而中途泡汤。详情可参阅陈、侯二氏之巨着。
英国此时志在西藏、九龙、长江各口岸,和山东沿海。对韩则不欲打破中韩“宗藩关系”之现状。盖“朝鲜为大清之属国”,终较朝鲜沦为日本或俄国之殖民地,对英为有利也。因此驻韩英使厄士顿(W.G.Aston)虽认为袁世凯太跋扈而主张朝鲜“独立”;驻华英使巴夏礼(Sir Harry S. Parkes)这个火烧圆明园的老牌帝国主义,反而暗中协助李鸿章以遏阻法国和日本的勾结。另外他更鼓励英籍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赫德( Sir Robert Hart),遣送一位德裔老帝国主义摩伦道夫(P.G.Mollendorf),去朝鲜协肋袁世凯整理韩国税收,加强海关监督。有着英德两强背景的摩老日耳曼,在朝鲜表现得比袁世凯更为跋扈而有效率。韩廷因此税收大增,袁世凯所训练的五千亲军,也军容大振。足令日俄使臣,均为之侧目。
最后就是美国了。我们的蒋老总统说得好:“美国也是帝国主义。”这个青年帝国主义,首先要统一北美,视为“天降大任”(manifest destiny);次要独霸南美,名之曰“门罗主义”(Monroe Doctrine)。内战后目光渐及远东,终于占领了菲律宾。在这一系列扩张行为中,也出了不少的小帝国主义者。英法联军时的美公使伯驾( Peter Parke r),和八国联军时的美公使康格(Edwin H. Conger),都是力主占领台湾的老牌帝国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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